这一天,李南轩没有回家吃晚饭。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寒玉连夫君的影子也看不到,只好默默陪家人用晚餐。全家没有人问起南轩怎么没回来,照样闲话家事,仿佛早都习以为常。
晚餐后各自回房,天色已黑,寒玉终于忍不住问芸娘:“姐姐,南轩他……经常不回来吗?”芸娘这才意识到什么,寒玉是新来府上的娘子,头一回遇到嘛,她不以为然地安慰道:“你别急,工地上一忙,他就不回来吃饭,有夜风呢,饿不着。”
寒玉枯坐在油灯下,想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卧房里空空落落的,就像她的心。脑子里又飘过魅兰那尖刻的话:他是真喜欢你啊,喜欢到新婚没两天就跑到工地上累死累活……她烦躁地合上竹简,算起来,他们结婚还不满一个月呢,难道他已经厌倦她了吗?连晚上都不回来。还是,他生她的气了,今天她给他丢了面子?
她胡思乱想着,耳朵却竖起听着门外的响动。夜越来越深,府里其他屋子的灯火一间一间逐渐都灭了,还是没有期待中的人影。寒玉落寞地自己洗了个澡,换上睡袍,吹灭了灯,躺进被子。被子里到处都是凉的,怎么都不舒服,她大睁着眼睛,翻来覆去,没有他的气息他的体温,竟已经不习惯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先前的委屈生气慢慢变成了担心,这么晚,不会出什么事吧?对哦,他好像说过洪峰要来。一念既起,她更加睡不着了,每个须臾都是无限难熬。
直到敲过了二更,她终于听到了极轻的推门声。他到底回来了!一颗心从空中咕咚落了地,寒玉急忙身子不动装作睡熟。从悄悄掀起的眼缝里,她看见黑暗里他步履很慢,似乎非常疲倦,走到床边看了看,刚刚屈身想坐下,忽然像被电了一样又赶忙站起来,低声自语:“昏头了,得先洗个澡,玉儿会嫌的。”
接着,影子离开了床,走向浴间。她听见倒水的声音,然后,又没有声音了。寒玉再次觉得时间好长好长,好容易等到他回来,她巴不得他立刻用温暖的身体抱着她,可是,他却怕沾染了工地的味道,惹她厌烦……
寒玉忽然心里很难受,他在意她的,在意她所表现出来的细微情绪,可是,他又并不完全了解她,其实她没有那么娇气,她只是……缺少准备。
寒玉蜷着身子,面朝里侧闭眼假寐,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熟悉的冷香混合着皂液的清香贴近自己。一如既往,手臂缓缓绕过身体,环住。只是以为她熟睡了,所以动作格外地轻。
脊背靠上他温热的胸口,寒玉还是不由自主心头一酥,紧绷的身体随即舒展开来,感觉到安心和满足。她有些懊恼自己不争气,明明心里还别扭着呢,故意微微在枕上移动了一下,算是给他或明或暗的提示。
他似乎怔了怔,抬起半个身子低低叫了声:“玉儿……”想确认她是不是醒着。
她不理,他舒了口气,躺回枕上。停了一会儿,她感觉他的唇轻轻吻上她的后颈:“玉儿对不起,别生我气……”她还想听下去,却没有声音了,再凝神,则听见他渐渐变沉的呼吸。
这家伙,睡着了!寒玉一下转过身子,他的唇不舍得失去了支点,手臂一收,将她面对面抱得更紧,头埋进了她颈窝。“你……”感受到他此刻的疲倦和依恋,她竟整理不出语言。
“玉儿……明天再清算我好不好……”他在浓重的睡意里含糊地咕哝,“好累……想睡……”
她第一次听见他说累,心不禁缩紧。也许,劈山筑堰,他也是没有把握的,能否通过洪峰的考验,他也是紧张的,但他不可以表现出来,他要给所有人信心。只是在深夜,面对与他相拥而眠的妻,他才放松了自己。寒玉抬起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乖,累了就睡……”
他才像得了赦免,调整了一下睡姿,将她的纤腰益发拉向自己,头在她心口找到了更舒适的位置。
夜,那么静谧,时间如水流淌,寒玉在朦胧中忽然听见他浅浅的梦呓:“玉儿,不要疑我,我心里只有你……”她倏地睁开眼,再一次睡意全无。指尖伸进他披散的发,轻轻地揉着,寒玉唇边勾起一缕笑纹。
湔山大堰第一次迎战洪峰,蜀郡城里到处张贴了招募义工的告示,一时之间,民众热血沸腾,踊跃报名。赤焰看着魅兰忙出忙进,连话都没工夫说,神色有些古怪。“魅儿,你图什么呢?太守府也没给你发奖牌。”他冷不丁讥讽道。
“你不帮忙就罢了,别拖后腿好不好。”魅兰顾着手里的活,白了他一眼。
“我为什么要帮这些凡人?”赤焰不屑地敲敲桌子,不满她对他的忽略。
“那人家李南轩为什么帮?”魅兰扭头反问。
“因为他是凡人,为了凡间的功名利禄。”赤焰脱口道,看到魅兰嗤之以鼻的神色,忽然也觉得这理由不大站得住脚,没好气地接道,“要不就是他脑子有病。”
“你脑子才有病。”魅兰小声咕哝,“啊……你做什么?”她痛得尖叫起来,因为赤焰差点将她下巴捏碎了。他的眼睛喷出火来:“花魅兰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你……你别动气。”魅兰软下来,疼得龇牙咧嘴。赤焰冷声问:“你没帮我找到混沌之珠,反而被李南轩洗脑了?”
“我……哪有。”
“那我问你,你当花神的时候,为何没这么殷勤做事?”赤焰钳制住她,火气不消,“青女对你的评价可是很不好。”
“没错,我是不好。”她根本没否认,反而仰起头,“因为不愿意不值得。”
赤焰目光一沉,益发冷得像冰,“现在为了李南轩就值得了愿意了?”
魅兰摇摇头:“跟李南轩没关系。”
“说清楚!”赤焰厉声道。魅兰叹了口气:“以前,没有人真心喜欢我,需要我。但是现在……”她的脸上显出满足和幸福,“像阿财,还有很多人,他们虽然没地位没本事没钱,但他们尊重我,喜欢我,对我很真诚。”她吐出一口气,肯定地点点头,“不错,就是这样。赤焰,和神仙比起来,我喜欢凡人。”
赤焰愣了愣,一时错愕,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有假。怎么回事,她好像变了?
这时,外面传来呼喊花老板的声音,魅兰乞求地目光投向赤焰,赤焰皱皱眉头,还是松开了手。魅兰一掀帘子,热情地应答着出去了。
赤焰在椅子里坐下来,显得心事重重。想当初,她是个满身怨气又贪图享受的女人,依附他是她唯一的出路,可是现在,她越来越独立,而且她在付出,不计回报。这让他感觉不安,这样的魅儿,只会离他更远。不行,他要加快行动,早点拿到宝珠,将她带回天上。
这天,芸娘神色疑虑地将南轩叫到了一旁:“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但……是不是抽空多关心一下寒玉?”
“怎么了?”南轩一怔。芸娘道:“我觉得她有点奇怪,每天你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出去了,一出去就是一天,到黄昏才回来。”
“哦?她出去做什么?”
芸娘摇摇头:“你不在家,她要出门,我做姐姐的没理由拦着问,而且……”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小丫鬟去看,都说人很快不见……”
“你派人跟踪她?”南轩吃了一惊。
芸娘微红了脸:“她毕竟是从外面嫁进来的,并非知根知底,我不放心,也是……为全家好。还有……”她更显得迟疑。
“你都说出来吧。”南轩脸上渐渐笼了一层薄霜。
芸娘咬着唇:“也许是我多疑,但是我看到她……好几次在密室附近转悠……”
南轩脸色一沉,截断她的话:“姐姐,不要乱想,寒玉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他回想起这些天,自己到家都比较晚,玉儿除了显得倦怠,早早睡觉,并无什么异常。他以为她的倦态是因为在家里闷着孤寂无聊,原来她每天都不在家!连小丫鬟都会跟丢,看来她还用了心思。
又一个夜,寒玉回到房间,像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捶捶自己的背,累死了,洗个热水澡真是天下最惬意的事了!她进了浴间,没有看到李南轩站在房门口,拎起她匆匆脱下的鞋,那双鞋底,沾满了泥。
等她懒洋洋搓着头发从浴间出来,看到有人已经点亮一室光晕。“南轩,你回来了?”她欣然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刚到。”他抱起她,在她额头印了一吻。“嗯……”她不自觉地在他臂弯里哼了一声,鼻子微微皱起,真没用,这身子碰到哪里都酸痛。
“洗了澡,要不要做个按摩?”她的表情落在眼中,他眸底有一丝闪动。
他将她披散的长发分开,大手从肩胛起,一点点按揉,力道不轻不重,到了腰际,又沿着经络,缓缓上推。
最初的酸痛渐渐退去,变成阵阵灼热。“啊—”她情不自禁享受地轻喊出声。“舒服了?”背后沙沙的男性嗓音。“唔。”她在枕上星眸半合。
第二天,寒玉睡过了头。当她跳起身,看着空了的枕头边、大亮的天光和沙漏的提示,懊恼地捶床:一夜贪欢,迟到,要挨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