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轩见她决心已下,就接着道:“端木父母早逝,他的婚事就由太守府来操办,你放心,一定不会委屈你。你俩商量着挑个吉日吧。”此话一出,夜莺却变了脸色:“不必那么着急吧。”
李南轩微微一笑,语带双关:“二头领要是一直在这里住下去,着急的人会更多。”话锋一转:“更何况,终身大事,你哥哥也该替你操持。”
夜莺神色更加慌张:“不要,先不要告诉他!”
李南轩不语,默默审视她坐立不安地攥紧手指,泄露出内心的挣扎。半晌,仿佛承受不了他的目光,夜莺崩溃似的低吟一声,捂住了脸:“南轩……我该怎么说……”
这么坚强的女子,竟在他面前泣不成声。毕竟是委屈的,尽管木已成舟结果还不错,然而最初到底不是源于爱而是陷害。
……
“蛊毒,是给寒玉准备的?”南轩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我想不通,可是,我找不到其他解释。”夜莺痛苦地低语。
“那个巫师……”南轩沉吟道。
“他是关键,所以我蒙面去了他的住处,可是……”夜莺叹了口气,“迟了一步,他失足跌下悬崖,摔死了。”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南轩讽刺地轻哼。夜莺窘迫地垂下头:“我也怀疑,有人杀他灭口。”
“夜莺,还有别人知道你误服蛊毒吗?”
“没有,连端木……也不知情。”
李南轩思索一阵,站起身:“没有证据,还不能怀疑任何人。夜莺,回羌寨去吧,你和端木的婚事,就像你说的那样,暂时先保密。”
“你想引蛇出洞?”夜莺挑起眉梢。
“毒蛇藏在哪里,我不知道。”李南轩拍拍夜莺的肩膀,眼中流露出深情,“但我比任何人都确信,你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
少将军心无芥蒂,没有半句追究羌人哗变质押少夫人一事,无论羌族人还是秦军将士,当事亲历者无不感慨万千。纸包不住火,谁都知道发生的事情瞒不过少将军,但人家就是风平浪静,照样与夜风谈笑如常,照样到湔山一起干活。就连大小姐,也没有一点变化,看起来丝毫不责怪夜风当众的无情,这样的心胸,岂是普通女人能有。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太守府对华羌和平的认同,从此深刻地烙印在蜀郡人心里。那几个曾跟着夜风起哄的心腹,嘴上不敢说,心里难免暗暗惭愧。
夕阳西下,太守府门口,一身猎装的芸娘,与夜风笑吟吟挥手告别,带着猎物牵着马儿回府。
一进院门,芸娘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在马厩栓好马,一手提着猎物,一手用手帕扇着凉风儿,走向自己的闺房。“姐姐,今天的收获不太多哦。”迎面遇到了南轩。
“嗯,好久没去山里,手有点生吧。”芸娘动了动唇角,努力挤出一丝笑。
“难道夜风也……技术退步了?”李南轩一手抱臂,另一只手疑惑地摸着下巴。
芸娘脸色微微一僵,含糊道:“哪有。”就进了屋。见她没有继续谈话的意思,南轩撑开门跟了进去。芸娘回身望着他:“你有话直说好了。”
南轩轻声叹了口气:“姐姐,夜风对你……”
“他对我很好。”
南轩尚未说完,就被姐姐生硬地截住了话头。闭了闭眼,芸娘扭过身子,心里擦过丝丝疼痛。夜风的变化,她岂有不觉,即使他跟她道歉,依然对她笑,依然鞍前马后地照应,即使所有人都说夜头领又重新讨得大小姐欢心,她不否认,却再也感觉不到身边那个男人发自内心的情感。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最敏感,原来她一直在恋爱吗?夜风粗鲁外表下细腻的内心,偏偏只有她能体察一丝一毫,哪怕稍微一点点的落差,她都无法忽略。
比如夜风陪她打猎,休息的时候都会先帮她掸掉石头上的灰,再让她坐下来,可是如今他似乎忘了。以前她见过夜风在一串精美的贝壳上雕刻着什么,看到她就急忙藏起来,问他是什么,他说没做好,脸色不同寻常的发红。但是今天,追捕猎物的时候,装着贝壳的香囊从他怀里掉出来,他捡都懒得捡,她拾起来,看到一颗颗珍珠般的奇异贝壳上镂刻着字,正面是“芸”,反面是“风”,她还给他,他似乎愣了愣,就胡乱揣进了兜里。
从前的点点滴滴,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贵。芸娘一天比一天沉默,虽然还是那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味道,她却一天比一天更思念脑海里的夜风。她开始不断地梦见他,梦里的他回到过去的样子,说着各种有趣的笑话逗她开心,用毫不掩饰的深情的目光追踪着她。她终于明白,从前的夜风,早已不知不觉中偷走了她的心,当他不见了,她的心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不能与人说,即使是南轩。从小到大,她与弟弟之间血浓于水的信任,让他们从来没有不能分享的东西,甚至他点化她为仙,甚至她知道了他隐秘的身世。在这个世界上,她从未想过要瞒他任何事。但是现在为了夜风,她竟然躲避与他交流。
她不想让他看穿她的痛苦,于是匆匆将他推出门去:“南轩我累了,要休息。”隔着紧闭的门,李南轩沉默良久,说了一句话:“姐姐,他心难料,你要提防。”
转身离开,他的步子有些沉重,姐姐在用心维护夜风,可是这份爱情,还安全吗?
夜深处,暖光照罗帏。也不知她睡着没有,微闭的眸子,看得他满眼温柔。心却别样地一颤,一切尚未水落石出,他绝不要她再离开自己的视线了,差一点,他的娇妻就被别人算计。这个隐藏的凶手是真的觊觎她还是受人指使?
“你在想什么?”见他出神,寒玉慵懒地问。
“玉儿,谁也别想打你的主意,你是我的。”
寒玉扑哧一笑,埋进他胸膛坚硬的肌肉里,调皮地吻着他的喉结:“当然,玉儿是南轩哥哥的,永远都是。”
岷江上游报告了水量暴涨的消息,据此推断,百年不遇的洪水恐将很快到达蜀郡。湔山的工程已经基本完成,鱼嘴昂头于岷江江心,有百丈堤、杩槎、金刚堤等共同组成,它的主要作用就是泄洪和引流。
汹涌的岷江被鱼嘴分成内外二江,西边叫外江,是岷江正流,主要用于排洪;东边沿山脚的叫内江,是人工引水渠道,主要用于灌溉。内外江通流处地形狭窄,名唤宝瓶口,用于控制内江与外江的流量。
鱼嘴中端的泄洪道被蜀郡人称作“飞沙堰”。洪水来时,当内江的水量超过宝瓶口流量上限时,多余的水会从飞沙堰自行溢出,回归岷江正流,之所以叫“飞沙”,还因为它另外的独特作用,岷江从万山丛中急流而下,挟着大量泥沙,石块,如果让它们顺内江而下,就会淤塞宝瓶口,所以,用竹笼卵石堆砌的工程,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这些乱石泥沙,确保内江清流。
大堰已经成功经历过一次洪峰考验,所以当此次特大洪水可能来袭时,蜀郡人并不慌乱。李南轩带人将工程各处全部查看后,分别派人值守。其中鱼嘴一带由秦军负责,宝瓶口一线由羌军负责。
调度停当,是夜,除了在湔山值守的少数华羌将士,蜀郡的驻军和百姓都已放心地在广袤的平原进入了梦乡。
鹿角寨中,李南轩卷起桌上的图卷,目光淡淡扫了一眼窗外,手指轻点桌面,他约的人,应该快要来了。
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李南轩起身开门,来的却非意料中的,而是一个穿着纱裙的娇美人儿。“玉儿,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他吃了一惊。寒玉笑嘻嘻地晃晃手里的食盒:“你不回家,我睡不着嘛,给你送夜宵!”她兴致勃勃地在桌上摆开几样精致的糕点。
李南轩望着她含笑不语,寒玉被盯得脸红红的,怎样?她承认夜宵只是借口,就是找个理由想见他呗,谁叫他作为总指挥不能回家呢。“你……饿不饿?”这话问得居然有点慌乱。
反手关上门,佳人却被他揽到怀中。这里是从窗外望不到的死角。手指绕着她鬓边一缕发丝,唇擦过她翘翘的鼻尖,恬淡的嗓音,“嗯……我饿了。”
“桌上有枣儿糕……”
“有更好吃的……”
唇软软地封堵上她的。明明夜凉如水,这个角落却热得烫人。远处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沉溺于情意中的女子并没有察觉,李南轩眸光微动,却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