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玄振一听门外侍卫爆吼,闻声跟了出去。一瞧,那李讼棍正跟个鹌鹑似的猫在墙角下面偷听呢。
“你怎么还不走?”
常玄振因有些不快。程恪可打哪儿找来的这么个活宝。这么黏黏糊糊的,老不老,小不小的,真真是没得叫人瞧着恶心。
两旁侍卫见自家公子这般说辞,当即就要拿了李讼棍给锁了。不想李讼棍却主动站了出来,抬头挺胸到:
“要知黄老板底细,问我啊!我可是府城里出了名的包打听。不信,你问问程家小哥。程小哥,我说的是吧。”
一边说了话,一边,李讼棍还献媚讨好的朝着程恪挤挤眼。意思好像在说:
“看在咱两旧交的份上,给我说说好话呗。”
程恪却拿起了侨来,根本不答话,只是挥挥手说:
“让他滚蛋,这混账天生一个看菜下碟的,鬼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滚…滚…滚…!”
李讼棍一听程恪嫌他烦了,哪里肯放过这攀附的机会,当即自己一头冲进了书阁。一边就嚷嚷道:
“你们所说的黄老板,可是府城里的黄记盐铺老板黄锡酬?就是在东关码头上经营着好几个摊位的徽州佬?”
常玄振眼前一亮,当即上前一把掐住他手腕急道:
“你知道这人?快与我细细道来!”
一头,李讼棍挑衅似的,就用得意的眼神飞了程恪一眼。意思好像是在说:
“别以为就你小子会抱大腿,我也会!”
程恪见状,倒是不动声色的和常玄振对视了一眼。常玄振即暗暗的朝程恪点了点头,一边还悄悄拿了大拇指竖给程恪,意思是说:
“你到寻得巧,一头就找准了人。”
程恪却笑了,突然啪一声猛地一巴掌拍在案上。
“李讼师,休得满嘴冒泡,出口胡言!扬州府里盐业坐商从来就只有西商能做得,几时东关码头上拉车零卖的徽州商人居然能开铺子了。谁给开的执照?!”
到不怪程恪这猛拍桌子的举动。
大明朝开国以来,国初太祖太宗两朝近六十年中,接连对西北、正北、东北的蒙古人用兵。从常遇春率军北伐定鼎天下,到捕鱼洱海大捷扫荡北元,北方几十年间常年屯兵百万。
更加上国朝肇基就开始修长城,建军站。一连番的举措,为的都是保持对蒙古残余势力的包围和控制。
因此,大明朝就此形成了九边军镇制度。
问题在于,九边之地皆为戈壁高山,屯田有限,出产更有限。这百万边军人吃马嚼的,任谁也都受不了啊!
为了解决后勤供应保障问题,太祖朱元璋便在洪武十七年,承续了北宋年间的开中法盐引制度。
盐引制度说起来,是一番老大文章。简单说就是,国家给商人开票据。商人拿着这些票据,可以到相应的指定盐场自由兑换国有垄断的各地食盐。
换句话说,这些商人就等同于后世里的经销商。
当然,这种基础物资,谁能摊上买卖,谁都能赚到老大的钱。毕竟民以食为天,这种人民群众的生活必需品,消耗品。在十六世纪这种陆上交通相对不便的古代来说,那都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
不过,做农民出生的太祖皇帝朱元璋。因为自己早期生活的不易和体会,自然知道民人的疾苦和商人的狡狯。故尔,开中法自然是有先决条件的。
先决条件之一,就是以引换粮。
每年夏收时节,各地盐场周边的盐商必须往产粮地抢收粮食。必须达到一定数目之后,存储,清理。封装,直到每年漕运时节,发船上京。再由户部和工部统一调度给九边各镇。
到了宣德年间,明朝已然把蒙古人打成了游击队。再也没有成规模,成建制,成体系的反叛蒙古人。于是工部居中调度这种行军打仗的办法便就有些跟不上时宜了。
更加上九边地方诸省因为土地贫瘠,多旱少雨。民人难以就地得活。故而,朝廷干脆便把这开中盐引的政策给了山西、山西、甘肃等省,许民人盐引输粮。
因为这个政策,又加上大运河的开通,才有了扬州城的兴起。
大明建国百五十年,扬州城里的盐商,从来都只有西商,也就是山西、陕西、甘肃等省的坐地商人。
这会儿又不是明末,怎么会有徽州商人来做了坐商?
程恪记得,他曾经查阅过相关史料。扬州最早的徽州坐地商人,也得到万历二十年以后。
这会儿,从这李讼棍嘴里突然冒出来个坐地开铺的徽州黄老板。程恪本着这货满口跑火车胡扯的性子,相信才有鬼了。
李讼棍被这一巴掌拍的吓了一跳,差一点一个踉跄又要摔倒。
一旁常玄振从侧后拽住他,急切的揪着他衣襟就吼道:
“快快从实说来,再有胡言乱语,锦衣卫诸般器械,有的是办法招呼你!”
李讼棍连忙摇手急道:
“小的怎敢胡说,小的怎敢胡说。那黄锡酬去年才找我替他打过官司,小的可真真切切的记得。那黄老板是惠州府里歙县人,在城东盐市街上开着五散开大门面的盐铺子,更在东关码头上有着七八家打点铺面。他出手可是阔绰呢!去年一场小官司,给了小老儿我三百两的酬金。我可是记得仔细。”
程恪冷哼一声:
“你说他开着老大铺面,出手阔绰,行事习惯大手笔。我且问你,他一个徽州佬,哪里来的靠山,能挤进扬州城里这满城西商垄断的坐商?他一个无凭无据的,凭啥?”
“那还不简单,他认的盐运司的张公公当干爹啊!”
“这就对了!”
常玄振一拍巴掌,即一声高喊.
只是程恪却皱起了眉头。
这不对呀。
他因想到这里头有漏洞,故而才叫了这包打听的李讼棍来。
“我问你,这老宅原来可是一直被黄老板给住着?他是几时买了这大宅,几时住进来的?再之前,这宅子又是做什么的?”
程恪一连串的发问,搞得常玄振招架不住一般,因也是皱起了眉头思索。
“之前我着了咱们锦衣卫的兄弟们打听过,这宅子原先是一处盐帮的会馆。是今年春上,哦,具体时间是过了谷雨,才被这姓黄的老板买下的。我是再三打听了,才知道这宅子原是买了孝敬张公公用的。我也是怀疑着呢,这两东西肯定有勾连,只是没想到亲到这份上。”
程恪因摩挲着茶盅,一边就有些疑惑的道:
“照这么说,这位张公公便是黄老板后台?可我怎地记得,扬州监盐太监一般坐镇泰州。除了每年漕运时节,其他时候几乎从不来扬州打尖。你说这老宅即是张公公的。你可曾疑心过?”
常玄振顺着程恪的话头,也是皱起了眉头。因听程恪问询,即道:
“疑心什么?”
“这盐运司的张公公,为啥别的宅子不买,单单买你这老宅?还有,我要是料的不错。你们常家,大约就是在今年清明前后回的南京,你爷爷大约也是在那之后不久接掌的南京锦衣卫吧。”
常玄振点头:
“是了,你说的不差,我们家的确是在那段时间前后回的南京。”
程恪因道:
“这就奇了怪了,早不买这房子,晚不买这房子,偏偏在你爷爷接掌锦衣卫的时候买了这老宅。有这么巧合的事?”
常玄振脸一冷。
“你是说,此中有诈?”
程恪笑着道:
“如此巧合,难道你不觉得么?”
常玄振一时沉闷无声,半晌,他转脸问道:
“可我们家原在云南,你也知道,这都百年光景了。他一个太监,和我家有何深仇大恨,要这般针对我家?”
程恪笑着连连摇头。
“我可没说他针对的是你爷爷,你可没察觉到,他是在针对魏国公府么?”
常玄振听了这话,更显糊涂了。
“这扬州城里的太监,跟魏国公府又有什么矛盾?我没明白。”
程恪也不解释,却用手指沾了茶水,在茶几上横撇竖直写了两个字。
常玄振伸头凑到程恪跟前,定眼往茶几上一瞧。
【武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