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两个人的心理压力非常大。围攻他们的是老人还有熟识的学生,对着这些人开枪简直是考验人类的道德底线!
两个人紧张地走向工厂,沿路上,越来越多的村民走出家门站在路旁,用空洞无神的眼睛目送他们的身影。字字词词如同涟漪播散,随着两人的移动在每个人口中连贯成完整的嘲笑或者警告。
“留/下来/留下/来……没/用的……”
宁予小声给甘澜打气:“放心,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
两个人渐渐走向工厂的方向,道路两边列队的人便在他们身后聚拢起来,形成一支庞大的队伍尾随着他们,千万种音色汇聚成同样的话语,像恶毒的诅咒侵占着两个人的耳膜。
孩子们早聚集在工厂的前面,组成人墙阻挡着他们进入,孩子们身后,年轻力壮者有条不紊地拆解着空气压缩机。他们要从根本上阻止这两个人离开。
宁予忽然毫无征兆地呻吟一声,接着捂住头靠在了甘澜的背上。
甘澜立刻转身抱住他:“你怎么了?”
不等宁予回答,围观的村民之中,一个人突然夸张地咧嘴笑了起来:“你是谁?”
这个诡异的笑容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所有人都轻声地絮语:“你是我。”
“我是你。”
“我是我。”
“你是你。”
上百种高高低低的声音渐次响起,甘澜被他们装神弄鬼的行为气得怒不可遏,抬起枪口指向絮语的人群,老年人们见状主动挡在了年轻人身前。她咬紧牙关看了半天,还是没有勇气扣动扳机。
宁予忽然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你。”
甘澜着急问:“什么?”
宁予痛苦的说:“他们说如果我留下来,就放你走。”
“做特么梦!”甘澜瞪了一眼人群:“想得美——哎?你怎么听到的?”
“他们在用意识和我交流。”
甘澜闻言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你疯了吗?”
距离他们最近的老太太忽然插话:“是真的,他留下,你就可以走,我们只需要年轻和智慧。”
甘澜抓住了她语言中的亮点,瞪眼睛:“你说我不够年轻还是不够智慧?”
宁予杵着枪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甘澜站直身体,给他靠着:“你可别吓我。”
“没有我的帮助,你们没有办法离开这里。”老太太对两人说:“我会让你相信这一切。”
她话音方落,宁予手里的枪便落在了地上,紧接着冷汗便顺着鬓角淌下来,几秒钟之后,他痛苦的症状忽然消失了,宁予急切地喘息几口,忽然用枪抵住了自己的头。他抬头看着村民们:“我要看着她离开这里,她离开十个小时后,我可以注射第三联血清。”
甘澜慌忙握住他的枪管:“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和我分享了记忆,空气压缩机的关键零件被他们藏起来了,即便我们进入工厂也没有办法获得氧气。”宁予的手指依旧微微颤抖,他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甘澜的脸颊:“我知道血清的作用是什么了,他要把我们变成蚂蚁。”
蚂蚁,群居昆虫的一种。
有科学家做过实验,捕捉蚂蚁放在适合它生存的环境里,供给充足的食物和水,然而单独的蚂蚁没有几天便纷纷死去,就像养在培养皿之中的细胞,终究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因此生物学上有一种说法:每只蚂蚁与其说是一只小小的昆虫,倒不如说是蚁群这个巨大生物中的一个细胞。
这些人也是一样,他们将思维融合在了一起,从此便没有了自我。但是与蚂蚁不同,这些人没有蚁后,每个人的意志和感情都成了所有人的意志和感情,只是这些千姿百态的意志和感情被集体意识冲淡,变得微不足道,当个人感情被无限度的稀释,藏于天性的根本欲念就得到极致的重叠放大。
那就是生存。
人人都有求生欲。
这个时候,对方的思维已经从宁予的头脑中撤出,留给他思考的时间。
“虽然不知道他们采用了什么方法,但是他们共享了记忆,刚刚他们向我开放了一部分记忆,让我看到了血清的作用,还有他们在工厂里做的事。但是这些记忆太过庞大了,我一个人的大脑没有办法承载如此大的信息量,所以才会头疼。”
“不要上当啊!你怎么知道就是真的呢?”
“当我们共享了记忆,那就是我自己记忆的一部分,人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宁予环视人群:“这些就是你仅有的‘蚂蚁’吧?如果你的族群质量再高一点,就不会把事情搞得这么糟。”
他们每个人的知识累积起来,决定了整个族群的智慧,不得不说,他们的成员素质实在是太低了,导致上百人聚合起来,知识水准还是非常低下,因此要花大量的时间学习高端的专业知识,然后将绝大部分的智力用在血清研发上,因此没有多少脑细胞可以给宁予和甘澜做圈套,这才让两个人发现了破绽。
可如果这个族群出现在大学校园或者科研机构里,那力量就可怕得多了,所以他们才急切地希望吸收宁予这样的人。
“这就是那个血清的作用?”宁予冷笑一声,安慰甘澜:“你才打了第一联的血清,不注射第二联的话,体内的血清就会代谢掉。”
甘澜只问他:“那你呢?”
“我……会有一些影响。”
对面的人替他说:“会有很大的影响。即便不补种第三联血清,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个人意识也会越来越薄弱,最终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只有加入我们,你才能得到生命。”
甘澜被这个说辞吓到了:“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那也要好几年呢,说实话,如果能在这个时代侥幸活过三年,我都觉得是小概率事件。”宁予毫不畏惧:“在注射第三联血清之前,他们还没有办法控制我的思维,也没有办法深入我的记忆,向我传达记忆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宁予看向人群:“我相信你们,立刻送甘澜走。不要想着硬来,实验体抗拒融合的结果你们已经见识过了,那我将变成公社里的尸体,你们休想从我这里获取任何记忆。”
为首的老太太对宁予点头:“我们将给她足够的食物和水、氧气、电力。”
甘澜不理她,直接踢了宁予一脚:“你敢再说一遍?”
“总要有一个人出去报信,否则这个地方规模壮大,早晚会同化所有的幸存者。”
甘澜终于举起了枪,她冷静地对着人群扣动扳机,然后填装弹药,上膛,再一枪。两声巨响之后,没有哭嚎,也没有言语,只有年迈的老人主动走向前方,用身体为年轻人挡下子弹,给他们争取时间逃进工厂里。老年人最为宝贵的生活经验已经被汲取干净,这具拖累的肉身与垃圾无二。所以甘澜这一枪就像打中了壁虎的尾巴,然后壁虎甩掉碍事的尾巴,一眨眼就钻回了隐秘的角落。
甘澜把一颗颗子弹压进弹夹:“不就是一个意识体吗?那就全杀掉好了,不过是杀一个和杀一些的区别。”
宁予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突破了心理上的障碍:“甘澜,那些人……”
“人?被社会规则束缚,遵从基本的道德,为了安全感而聚集在一起的才叫做人类。靠戕害同类存活下来的东西,在禽兽的世界里也不存在呢!他们是怪物。”
宁予打断她:“那些人……把空气压缩机的关键部件藏了起来,你把人都打死了就真的出不去了。”
“不走就不走,爽一天是一天,爽一秒是一秒。”甘澜满不在乎:“反正不能被这群孙子牵着鼻子走——你还敢让我先走?等收拾完他们我再收拾你!”
事已至此,对方却依旧垂涎宁予的大脑,他们虽然可以靠书本习得知识,而且学习的速度和深度不亚于绝世罕见的天才,但直接吸收宁予就相当于吸纳了整个物理学的知识树,以后习得其他技能也会快得多,他可比七八十个老年人加起来还好用呢!
没有逃跑的老年人还在嘻嘻哈哈。
“听我们的话,你还能活下去。”
“你们早晚会没有力气的。”
“会晕倒的。”
“那个时候,你们就归我了。”
甘澜换了手枪,呯呯把人放倒:“那我就先把你们处理干净。”
两方谈判失败,宁予突然头痛欲裂,对方又开始向他灌输冗杂的记忆,瞬间超过了他大脑的承受极限。
而前方厂房大门紧锁,村里大部分的年轻人都躲在这座全村最坚固的房子里,就准备等两人的体力耗尽。他们非常笃定十几把霰弹枪打不坏这扇五厘米厚的钢板门以及四周八十厘米厚的水泥墙。
在树后作观察哨的人发出了嬉笑:“很难受吗?受不了的话,还可以自杀呀。不想让我得到你的话,你就去死吧。”
甘澜用枪朝那边比了比,人群再次退回树后。
但村民们没有料到,甘澜这个暴力狂身上还有别的武器。
她踹了一脚太过结实的大门,然后向后退了两步,看见五米高处的窗子在地震中破损了,此时呼呼向里灌着风。甘澜不禁眼前一亮,她舔了一下嘴唇,向兜里摸了摸那枚手榴弹。
因为周围还有观察哨,所以她没有直接把手榴弹掏出来,而是在衣兜里拉开了拉环,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冰冷的弹壳,然后忽然出手把手榴弹扔进了破窗!一枚手榴弹投掷出去,第二枚也追着跳进了窗子。
两声巨响隔墙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