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开始陆续地离开,导演默默地在原地等着,想等着韩行川回来跟他聊一聊这部戏和今晚的拍摄内容。
可这一等,等得导演哈欠不停韩行川还是没有回来。打听到韩行川的消息后,导演自己摸着去了。
还是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里,导演才刚靠近,就闻到随风飘荡过来的浓重的尼古丁味道。
那根本不是一两根烟能够造出来的阵势。
导演完全是循着烟味过去,他打开手机的电筒,一眼就看见韩行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抽烟,他旁边放着的简易烟灰缸里已经有了一眼数不清的烟头。
导演皱了皱眉,这不是他所认识和熟悉的韩行川韩大神的状态。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自己一个人跑来这里抽烟?”
韩行川不说话,眼睛都没有撩起一眼,背过身,仍然我行我素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差不多行了啊?你得跟我回去看今晚的拍摄内容,魏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大得很,我让她跟我看监视器,她怎么说?她说就拍成这样了,爱用不用,不用拉倒。我说你可得跟我回去看一下,我觉得今晚这出戏有很多可以聊的地方。”
“什么地方?”韩行川不咸不淡地问道。
“有很多超出剧本和我预想的地方,我现在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处理今晚的这出戏,我打算一会儿叫上仇岩,咱们一起看看今晚拍得这出戏,看看要怎么剪辑才合适。”
韩行川把指尖的烟蒂掐熄,抬手抚了抚自己衣摆上完全没有的灰尘,跟着导演出了树林。
外面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机器孤零零地摆在那,让韩行川一时间觉得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场虚幻的梦境一般。
仇岩因为今天身体不舒服,今晚上拍摄的这场戏就没跟组,眼下接到导演的短信,急急忙忙地披着大衣就跑了过来。
他们三个在片场碰头,韩行川还穿着刚才拍戏的戏服,一身晃眼的大红喜服。
仇岩看到他,立即就想到今晚的女主角魏毓。
“魏毓这套造型的服装和妆容我还从来没见过,今天的这套喜服应该是要比她试镜的时候要朴素得多。”
韩行川不说话,好像没有听见的样子。
仇岩看着他,问:“魏毓今天这个成亲的造型好看吗?”
韩行川还没说话,导演拼命地给他使眼色,他觉得今晚这莫名气氛的问题八成就出现在韩行川和魏毓的身上,眼下仇岩主动说起来,让导演觉得有些尴尬。
“好看。”
韩行川缓慢但是坚定地说了这么一句,导演和编剧倒是没从他这话里听出什么别的意思来,可是韩行川自己却是知道的,可能就是因为今晚魏毓过分的美丽,才让他整个人都开始不对劲。
导演拉着另外两个人要找个地方看胶卷,现下晚上的气温已经很低了,在外面工作不是很人道的事情。导演也不太讲究,就是见哪里的房间开着门就去哪里,这会儿所有的拍摄用屋子都锁上了,只有戏里的婚房还开着门。
导演往前走了几步,屋里的大红喜烛还在跳动着火苗,照着他们三人的身影都跟着有些闪烁。
韩行川默默地扫了一眼这屋里的摆设,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屋里的摆设,之前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这场戏和魏毓身上,所以对这屋里布置成了一个什么样子完全没有印象。
这会儿仔细一看,这间屋子布置地实在是很用心,看得出美术组下了很多心血,为了符合剧里顾淮清和古挽小夫妻没有钱的身份,这屋里的布置称得上是有些简陋和寒酸,可若是认真打量的话,这屋里物件摆设的方位,色彩的搭配,物件的选择都充满了温馨的气氛,比韩行川之前参加婚礼去过的婚房更让人有那种在一起的喜悦感。
所以韩行川看了一遍后,就迈步出了门,导演的屁股差点落在婚床上,一看见韩行川出了门,急忙追着他的身影过去,问:
“你又怎么了?不是要看胶卷吗?”
“重新找个地,我去把这身衣服给换下来。”
韩行川觉得就是自己一直穿着这身衣服,才一直在自己和顾淮清的身份里恍惚。入戏太深,或者出不了戏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他一直觉得自己十分的理智和自持,他拍戏的时候整个人是投入的,但是灵魂是抽离出来的,所以他可以客观地看待自己所有的表现。
可是这部戏打开始拍摄之后,自己之前那种在片场游刃有余的感觉就在一点点被消耗,到了现在,他也成了一个蹒跚学步的初学者,这部戏出现了一些问题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甚至是难以应付的。
例如今晚的这场吻戏,就在开拍之前,昨天敲定今天行程规划的时候,导演就跟他商量过要把这场戏给提前的事情。这还是他自己拍板做下的决定,按理来说,对于这场戏的准备他本人是要比魏毓更充分的。
但其实认真说起来,他自己准备的也是一塌糊涂,他昨晚也没睡好,一闭眼就是一些光怪陆离的场景,五彩斑斓的画面一直在他眼前萦绕,让他忍不住地目眩神迷。
今天正式开拍的时候,他坐在床边翻剧本的时候,整个脑子都是混乱的。他对于今天这场戏要怎么进行完全没有头绪,甚至他有些侥幸地想,还好今天这场戏的引导者是魏毓,他只要做出一个适当的配合就好。
可是魏毓的表现实在不好,她不但不能充当好一个领路人的角色,甚至她还一次又一次地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一次拍不好他可以说魏毓没有经验,两次拍不好他可以说魏毓准备地不够充分,可是三次四次,五次六次,十多次之后,韩行川再也没办法给她找借口了。
甚至这段戏真正意义上说是还没来得及开始,因为魏毓非常地抗拒,那种抗拒不是直接跟导演说我不愿意或者我不喜欢之类的,能看得出她自己非常地努力,非常地想做好,或许可以说已经在努力地逼迫自己了,可她还是做不到。
那只能说明她从心底对于这场戏,对于这个吻,或者说对于他这个人是排斥抗拒的。
想明白了这个事情后,韩行川心里的阴郁和苦闷都快让他绷不住表露出来,他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忍住,不能给魏毓和其他工作人员留下错误的感觉。
可是这种压抑随着魏毓每一次的NG而一次次开始加重,最后他终于控制不住地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
他并不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人,本来工作伙伴如果出现了什么问题影响到自己的工作,自己会尝试着去沟通去交流,会以一个迂回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像今天对待魏毓这样,有些苛责地说出了激将的话。
他分明知道自己在表演这个环节上能给魏毓产生一个什么样的影响,之前他是享受这种被仰望和崇拜的感觉的,但是今天利用魏毓对自己的仰望和崇拜来刺激她拍这场戏,韩行川在说完话的那一瞬间就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厌恶。
所以他需要尼古丁来麻痹自己,他躲在黑暗里一根一根不断地抽烟,好像这样自己心里那些不能言说的念头就会随着烟蒂一点点湮灭。
他没有想到的是,魏毓回来找他。在她靠近自己的那一瞬间,自己就发现了,她身上是有着比黑夜里尼古丁更强烈的味道。韩行川不能准确地说出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可能是衣服身上本身带着的熏香,夹带着一点妆容的脂粉香,还有之前一直呆在屋里熏染上的烛火味儿,也包含了一路过来凛冽的冷风和空气中淡淡的青草味道。
那就像是黑暗世界里突然爆出来一抹亮光,瞬间就划破所有空间温度障碍刺到了韩行川的心里。
非常异样的感觉,韩行川只能这么说。
而且在那一刻,他能准确地明白,他自己是韩行川,来找他的人是魏毓,而不是剧里拜过堂后在婚房里互相表露心扉的小两口。
现在的他,是韩行川,是在大多数人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韩行川。
而对面的小姑娘是魏毓,是一个带着满身傲气偏又十分小心谨慎的小朋友。
可是想到对面的人是魏毓,首先浮现在他脑子里的就是她排斥反抗的模样,然后才是她穿着大红喜服站在自己面前笑得一脸羞涩的姿容。
所以后来的一些事情就突然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对,他心里有千万种制止住自己的理由,却也敌不过那一瞬间的心动。
就像有人跋山涉水历经辛苦,就为了去看世界上每天都在重复的那一抹日出一样,大概自己心里明白这样的光景不算稀奇,可还是最稀罕那一抹独独印在自己眼底的风景。
是不同的吗?
大概是不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