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庭湮浑身一酥。
她从不知季长安说起话来如此撩拔人心，直听得她心头一颤一颤，她以为所谓花言巧语，便是她明知那话是假，但依然爱听，季长安的话却给她不同体验，虽花哨，却没有丝毫花言巧语的感觉，他的每个字都至深至真，令人无法不动容、不深信。
“你太抬举我了。”章庭湮客气地道，“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我也至今不懂显仪夫人，说的好像我有什么事瞒骗了你似的。”
章庭湮表情认真，说的好像她压根没瞒骗过季长安似的……
“正好，”季长安嘴角浅抬，轻抚她额，笑道：“这回去侯府养伤，可以更深地了解夫人。”
“我不想去。”
“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人在侍郎府？你想我每日心惊胆战着你，在忙到手忙脚乱后，深夜去府上叨扰你？”他扣住她的手，贴在脸颊，“听话，嗯？”
“我……”章庭湮不忍反对，在他的温柔加霸道的攻势下她简直溃不成军，几乎被他撩哭。
饶是光线极弱，她却似看见他绝好容颜，看见他深情而幽邃的眸子，他极清冷高贵，又极体贴暖人，这两种特质在他身上从未突兀，每一面，都令她心驰神往，无可自拔。
她明白她是幸运的，在这世上除了他的母亲，不再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得他此般抬爱，照拂。
侯府西苑，章庭湮浅浅入睡，惊心一夜，到了侯府时已是天亮，处理完伤口后她便倒在软枕上，因记挂着那桩案子的走向而不能安然。
卧房窗外，显仪夫人问大夫道：“她这样子几天能好？”
“夫人莫急，她只是皮外伤，只是失血不少，多注意调养，以她的身体，十天半个月足矣。”
“她的身体？”显仪夫人话中有三分讥诮意味，压低了声音问道：“哎大夫，你刚才给她把脉，有没有发现一个情况。”
“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显仪夫人拉着大夫背了背，“她体质寒，每次来月事，都疼得死去活来。”
“夫人的意思是？”
显仪夫人拧着眉，“本夫人的意思，是这个姑娘，她还能不能生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显仪夫人自知儿子与这女人的事她可能拦不了，这女人性格不好与她八字不合等都不是事儿，只要儿子中意，她能忍则忍，但生孩子事关季家香火，不得不慎重起见。
大夫一笑：“夫人过虑了，那位姑娘身体好的很，没有宫寒的情况。”
“当真？”显仪夫人不敢置信。
章庭湮耳力极好，又没怎么睡着，屋外显仪夫人与大夫的对话她听了六七成，不禁也疑心起自己性寒的事来。因为有冰魄作祟，使她的身体趋于寒性，不能与身体融合的冰魄呈周期性对她侵扰，每月发作，听见显仪夫人的话，章庭湮才恍然想起，她好像很久没发作了，难道是……
以前每次冰魄发作，她都需要借用楚唯的男子气息，她自然也明白这是体内阴气太盛，需要阳气补救，所以能使她顺利融合冰魄的法门只有一个，那就是和男子发生关系。
章庭湮惊诧地瞪起眼来：难怪聚贤楼那夜事后，季长安四肢疲软，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好些天，原来是元气大伤啊，不过能伤成那样，确是少见……
现在既来之则安之，她在侯府养伤，事情又落在了季长安头上，她本想为他挡灾，没想到兜转一圈，情形反而急剧恶化，她不在金殿，似已能看见殿上硝烟弥漫，杀气凛然。
季长安毫不犹豫站队于皇帝，是侯府的不二之选，他唯有把宝押在岑湛身上，和他一道赌这一把，毕竟侯府之下有一大串以侯府马首是瞻的利益团体，岑湛要与太后死磕，就必须要有强有力的势力支持。
只是章庭湮还不知道，林芊说的那个知情人到底是谁，直觉那人应该是个极具份量的人，以及林南当年所犯的贪渎案，会不会与太后有深切关联。如果不是，那章庭湮实在想不通，为了一个翻不翻案的决定，值得太后与皇上走到如此对立的地步么？
章庭湮枕着手臂，已无睡意，不知今日金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殿外，长阶下的空地上站满了文武百官，他们各个愁眉不展，有的神情紧张捶胸顿足，也有少数胆小的早吓软了腿，在同僚们的搀扶下战战兢兢站着。
往日此时，他们本该在金殿中，与帝后商量着国家大事，治国之策，而现在，没有人敢靠近金殿半步。
金殿前，御前侍卫严阵以待，除在季长安，金殿之上再无朝臣，今日这一幕上演，便是到了泾渭分明、势不两立的一步，要么助岑湛扳赢这局，要么侯府上下从此被列为华太后必除的黑名单，至死方休。
岑湛独坐金殿龙椅上，本在他身后宝座上的华太后，到现在也没有出现。
他叹一口气，神色悲凉，再看向殿中的那十几名黑衣死尸。
本来例行早朝，华太后整装前往金殿，半途却听奴才说皇上把尸体带上了金殿，正好请太后去验验，看他们是哪路人马。华太后当时便知道岑湛用心，这一出很明显是要把事情摊牌，以华太后思维，心想岑湛敢走这一招，必定已证据充分，逼她不得不答应重审林南一案，那堆尸体，摆明了是向太后示威。
华太后怕岑湛亮出有力证据，却又不想在证据之下仍坚持初衷，更不想在群臣面前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再落于下风……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季长安站在殿上，远远地向岑湛道：“太后称身子不适，回天寿宫休息了。”
“她老人家想跟朕来个拖字诀，”岑湛丢下手上一本《战国策》，长眉一挑，“她心气倒大的很呢。”
“太后能执掌江山十数年，自然不是常人。”
“昨晚她害庭湮受伤，她心里有数，她的举动已激怒到朕，朕向来对她听之任之，但朕若真反了，她却是不能拿朕如何的。”岑湛勾唇冷笑，“她逃避，便让她避，但江山是朕的江山，可不能由着她赌气，便把国家大事给耽搁了。得福，宣百官入殿。”
躬身在一旁侍立的得福闻言眉毛一跳，轻声道：“皇上，可是殿上，这么多尸体……”
“尸体怎么了，太后一日不来金殿，尸体便在此摆放一日。”岑湛霸气道。
唬得得福心惊肉跳：“是，奴才听皇上的。”
得福退出金殿，向位于长阶下广场中等待的众臣们宣了旨意，众臣们忐忑不安地相继进殿，当见到殿中的一地尸体时，每个人的脸色都堪称精彩绝伦。
摄政王倒台后，原摄政王一党被清除一空，目前在朝势力将近八成对太后言听计从，平常有太后坐镇，百官们心里有底，可是今天这场面，似乎大有不妙。
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闻得见空气中的杀气与血腥。
“这几个，是昨晚去行刺林芊的刺客，”岑湛不吝亲自解说，脸上挂着他招牌式悠哉笑容，“各位大人，是不是你们没看好自家奴才，让他们出去行凶了呢？”
大臣们大摇其头，连连说“没有”“不知情”。
“朕奇怪了，不是你们任何一人做的，那么还有谁，会那样害怕林芊的存在呢？”岑湛假装思考的模样，“想除掉林芊的，必然与林南案牵扯甚深，更有可能是当年案件的直接参与人，既然你们说不是你们干的，朕信你们的清白就是。”
能得岑湛松口，众臣们无人感激涕零，下饺子般接连跪倒，向岑湛磕头谢恩。
岑湛闲闲地指节击案，响起了一串轻松音节，“你们看，林芊拿着证据想让朝廷重审旧案，却遭到凶手袭杀，幸好朕早有防备，即便如此，仍然连累章大人重伤只得卧床休养，足可见林南案中，确有不可告人的事。现在唯有重审林南案，才能彻底查出原因所在、凶手是谁。朕信你们无辜没用，你们得表态，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有真正的凶手，才会怕旧案重提，而你们无辜，何必替真凶背嫌呢？”
那些清白的大臣们不是不想重审，而是太后那头没表态，他们哪敢背着太后，就把态给表了？
还有皇上话中字字暗指太后是林家案的始作俑者，指太后是意图谋害林芊的凶手，这让众臣们怎么接话？
可是不表……
站在殿侧的季长安抿唇不语，趁太后不在，皇上还不得把这些臣子们治得服服帖帖，反正太后暂时不会露面。
“怎么没人说话，”岑湛方才的好脸色瞬间不见：“林芊险些被人所害！你们还是无动于衷么！林南案若无天大冤屈，林芊会遭人算计？你们看看殿上这些尸体，他们可是京城内一流高手，是什么样的势力，才能培养出如此武功高强的死士！”
所有人闷着头不敢吭声，众位国之砥柱，此刻更知沉默是金的道理放诸四海而皆准。
“既然你们不吭声么，”岑湛耷下眼睫，随意抽出一根狼毫在手中把玩，“就是逼朕将这些死士，怀疑到你们头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