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血口喷人啊，我是章大人光明正大请来的客人，你敢诬陷我是贼？”林芊嘴不饶人。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后院，你在跑什么？”岑湛走近她，直逼得她步步退后。
如果他真是歹人，会不会趁后院没人把她杀了……林芊担忧地想，这样不明不白的男人，还是尽快远离为好……
“行，你随便，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了……”林芊飞快说完，转身就跑。
岑湛箭步上去，一把握住她柔软的腕子，将她拉回自己身前：“还记得丞相府寿宴，那个不慎撞倒你的男孩么？”
林芊脑袋一懵，大大的眼睛惊疑地看着岑湛。
“时隔多年，我还欠你一声，抱歉。”他目中内容逐渐深沉，藏在心底浓浓的歉疚，不吝地流溢而出。
“你是……”多年过去，林芊早就忘了那件往事，虽然那件事曾给她幼小心灵造成了很大的触动，但在满门受害的巨大阴影中，实在小的不值一提，经岑湛这一说，她才悄然忆起。
“你是皇上？”她惊讶地快要说不出完整音节，被岑湛握在手中的腕子，抖得战栗，对皇室的恨，突然就燃烧到岑湛的头上，可她如今已不是那个无知而暴躁的幼童，她学会了克制和卑微。
她屈膝一跪，岑湛却拉住了她。
“今天章庭湮提起重审你父亲那个案子，”岑湛见林芊眼中闪过巨大欣喜，有些不忍打碎，“可是，并未得到恩准。”
那欣喜顿时消匿，林芊木然问道：“为什么啊？”
“一个连知情者是何身份都要隐匿的证据太薄弱，这是其一，皇室不想揭那块创疤是其二。”岑湛松开她的手，“那件事太大，牵扯的人过多，仅有少数人有意重审，其余的人，谁不怕旧案越查越大，再牵连其他。当年一纸圣旨下，你一家除你之外无人存活，这里有多少罪孽归于‘弄权’与‘私愤’，是不能单单扣一个‘法’字的。”
听岑湛口气无奈，林芊心上止不住打颤，季长安与章庭湮都说过，这件事不容易，可她还傻傻地以为自己手上有证据，相信没有了摄政王作祟，这个朝廷就还是一个讲法理的朝廷，可岑湛的态度，却让她如坠冰窟。
“皇上这么害怕重审，是怕真相浮出水面，会让百姓指责皇室当年的错判么？”
“你想事情太简单，我有我的为难。”
“皇上，您是万民之主，您不为百姓做主，百姓还能指望谁？”林芊想起一家惨死，便不能克制地颤抖：“父亲送我走的时候，老泪纵横跟我说，他为国尽忠了十几年，从没有做半点对不起朝廷的事，他一生节俭，从不拿人手短。朝廷告我父亲贪渎，草菅人命，可我们家有多穷皇上您知道的，父母从不舍得添件新衣，父亲的朝服上都衲着补丁，母亲也从不戴什么名贵饰物，我们一家人吃着粗茶淡饭。父亲既然不让妻儿过荣华日子，为何要贪污，他所贪污的东西，又可曾在哪方面体现过么？”
“你说的，是你心目中的林家与父亲，”岑湛遗憾地道：“并不能采信。”
“可我有知情人的信啊……”
“没有用，要翻动那么大的案子，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知情人，如何取信？当年指证你父亲卖官杀人灭口的，可是大有人在，又从你府上搜出大量珠宝，人证物证俱在。”
“知情人的身份，我只有在确定案件重审后，才能说出来。”
岑湛拧眉：“你是怕朝廷万一不想重审，会害他灭口么？”
林芊没有否认，对那个知情人过分的保护，正是因为她害怕朝廷拒绝，反而会把知情者陷于险地。
也是那位知情人的要求。
“我敢回来，敢找章大人提这个事，并不是没有把握的，但我知道，如果这件事得不到你的支持，我就等于把自己，把那位知情者送上断头台上，还会连累章大人前程。”林芊泪眼汪汪，恳切地说道：“你是个好皇帝，虽然我也怨你一年前无所作为，但我明白你的痛苦，一个肯向罪民道歉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我从不知道，原来还会有人如此评价我，”岑湛喟然，凝视林芊娇弱容颜，她的身材看起来好小，弱的像一阵风便能吹走。
他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他收起对她的三分怜惜，负手道：“今天太后发下命令，命你一日内必须离开京城。”
“可我一走……”林芊急了。
岑湛道：“我正是担心这事，怕章庭湮为难，所以才亲自过来一趟，若太后追究，我一人担着便是。”
“皇上的意思？”林芊满面期许地凝望于他。
“我的意思，”他肃然道：“留下来，重审的事我会尽力而为，章庭湮既然接下你状子，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谢皇上！”林芊激动地下跪磕头，“只要能为林家一家翻案，我给皇上当牛做马都愿意，谢皇上恩典。”
岑湛默然一笑，“以后不要说什么当牛做马，你要把自己分作几半，来报答有恩于你的人？”
林芊挠挠脑门，局促地笑笑。
“但你必须离开侍郎府，”岑湛忽然道，听得林芊一惊，“太后发了这话，你再留在侍郎府终究不好，有一个地方最适合你暂时藏身，令人意想不到。”
林芊疑惑相看，岑湛眼眸微深，淡淡说道：“林家旧宅。”
……
“皇上真让你去林家旧宅藏身？”从刑部回来后，章庭湮看着正在收拾包袱的林芊，似乎不大确定，再次问道：“皇上是指明，让你去林家旧宅？”
林芊换了一身男装，将自己扮成一个小书童模样，收拾好包袱，往肩上一背，“是啊，皇上说那儿偏僻，而且祭天大典那天还发生过血战，凶气比较重没人会去，他会安排两个人暗中保护我。怎么了，有问题么？”
“没有，”章庭湮掉开脸，避开林芊目光，“皇上都这么安排了，你听着就是。”
“我手上只有知情人这一条线索，但是，我和知情人有过约定，如果上面不答应重审，我就不能暴露知情人身份，所以，可能会让章大人费一点周折了。”
密函上只写了内容，而知情人身份只字未提，皇上力赞翻案，重视到亲自来与林芊一见，几乎可预见此事胶着下去，必会演化成一场帝、后之战。
一股诡异气息拂在了面上，章庭湮隐隐觉得，林芊回京替林家翻案这件事，兴许并不简单。
“既然你与那个人有约定，同时为保护那人安全，我理解你们。”
“谢大人。”
“走吧，路上小心点，不要让人跟上了。”送林芊出了侍郎府，此时天色暗下，章庭湮站在府门口，目送她，直到她消失在马路另一端。
身后，孙野无感情地说道：“你又把自己逼到死角，何苦呢？你本可以不接她状子，不插手这事。”
“我有分寸的，我既走了这一步，自然自信能避过此劫。”
“华太后的手段，你明白。”孙野话中不无责怪，章庭湮事关东卫大事，现在楚唯已进入皇宫，过不了多久便会转去元星宫，日日与岑湛近身，而在外的章庭湮必须打好关系，这会对楚唯有所助力。
而且章庭湮身上还有一件任务，在任务未完成前她不能出任何闪失。
“不会有事的，皇上要揭这案子，我又有季长安护着。”
“丫头，”孙野向她直直看去，“你是不是，很贪恋被季长安护着的感觉？”
章庭湮失语一瞬，忙笑道：“我也很贪恋被你护着的感觉。”
“属下不敢。”
林家旧宅……为什么皇上要指明让林芊去林家旧宅？那里阴气森森，而且曾有人在宅子的地窖中养蛊，虽说蛊虫后来已被烧灭，可林宅仍叫人毛骨悚然。林芊为了回避华太后眼线，必然是偷偷摸摸回林宅，不能生火，不能点灯，否则都会遭到怀疑，京城之大，随便找个偏僻地方容身便好，为何要如此折腾林芊？
睡到半夜，章庭湮从床上坐起。
“养蛊人是谁到现在还没查到，林宅是个是非之地，林芊在那儿会不会出事……”
……
林府，旧吏部尚书府。
深夜的林家更加诡寂，破落窗格在风中发出咣咣的碎音，远方的夜鹰长啸，听得人心惊胆战。
林芊缩在角落中捂上耳朵：“没事的，天底下没有鬼神，这是我的家，如果亲人们回来了，我该高兴才是……”
“咣当！”风声渐大，吹得窗户发出剧烈声响。
“没事的，皇上让我在这儿等消息，一定很快就有消息了，为了还家人一个清白，这点怕算得了什么？”她劝说自己完毕，鼓足勇气看向窗外。
外头正是深夜，应该说是接近黎明前最恐怖、黑暗的时段，传说鬼魅大都在这个时辰回到阴间，而离开的最后时间，会是它们最后的狂欢。
今晚的月光格外惨白，洒进屋中，增添了几许寒凉。
忽然一道光亮一闪！林芊惊骇地猛一睁眼，刚才闪过的，是一道细亮的光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