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芸离开了,牢狱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嫣儿抱着双膝低低抽泣。
有脚步声落至铁栏外,嫣儿道:“郡主,人真的是嫣儿杀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是我。”
“是你?”
嫣儿霍然抬起头来,狠擦了一把眼泪:“你来做什么?”
“我来瞧瞧你。”
“瞧我做什么,瞧我有多么狼狈?”
嫣儿才不相信他有那么好心。轻哼一声,偏过头去:“你瞧也瞧见了,没事就走吧,免得污了你身份。”
她可是听见其他人唤他一口一个长风大人呢。
顾长风看看她,顿了下。
“为什么不说出来?”
“说什么?”
“说人是我杀的,这样你就可以出来了。”
“你以为我是在帮你隐瞒?”顾长风不说话。嫣儿啐道:“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我自己!”
顾长风静静瞧着她,下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不信。
嫣儿瞧了他一眼,快速移开眼:“那妇人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会教训她的。”
“那日是我太冲动了,手上的力气没控制住。”
顾长风说了这么一句,忽然又自笑了,他从来不善于解释的,今日也不知为什么会问这么多。
“哐啷!”
铁链被他挥剑斩断了。
“我带你出去。”
见嫣儿瞪大双眼,整个人还处在惊诧之中,顾长风面上微微放柔,拉住了她的手腕:“跟我走。”
“不行!”
刚碰到嫣儿的手,就遭到了嫣儿强烈的反抗,嫣儿下意识退后。
“我不能走!”
“你杀人的证据确凿,就连慕芸郡主也没有办法为你翻案,你在留在这里,只有一个死。”
顾长风头一次这么耐心。
“那便死吧,人生在世,谁不死呢,没什么好怕的。”
话虽如此,想想被推到菜市场,刽子手刀砍头落,嫣儿还是下意识打了个颤。
见她的神色收入眼底,顾长风轻咳一声,笑了笑:“死亡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是为了别人而死,很不值得。”
他的黑眸带着丝缕的笑意,整个人瞧上去都似乎柔和不少。顾长风本身就相貌俊秀,如此更让嫣儿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觉得对方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不管他现在是存了取笑她的心思还是其他目的,嫣儿都觉得此时的他很好看。
“都说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嫣儿说的很认真:“不管这么样,你出手也是为了帮我,伤了人也好,杀了人也好,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这么做,我虽然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在江湖上行走,也知义气二字。”
“义气?”
“对呀,我虽然武功不如你好,但不会退缩的!”
想必是之前的举动给她留下了太多阴影,她此时就像一直炸了毛的猫,几欲跳起来维护自己。
虽然顾长风觉得嫣儿的坚持有些傻,想出言讽刺几句,但瞧瞧她那么认真,话在喉咙间转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
“嗯,这样很好。”
他是肯定自己?
嫣儿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
轻咳一声,顾长风道:“有义气是好事,但是我和你无亲无故,为了我,哪怕会搭上一条性命,这买卖,可亏的慌。”
嫣儿想了想。
“你虽然和我无亲无故,又总是欺负我,为人也不太讨喜……”
自己有这么差劲?
顾长风脸色变了变。
嫣儿顿了顿:“不过就算如此,你总归没亏待我什么,我这人有仇必报,有恩必还。慕芸郡主帮了我,我便要保护慕芸郡主,云似阁是慕芸交给我打点的,出了人命,也是因我而起,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嫣儿抬起头,目光坚定。
“这买卖,我觉得不亏。”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人。
顾长风摇摇头。
“你有你认定的事,我也有我认定的事,人是我杀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替我承担罪责。”
顾长风走近一步,不顾嫣儿的反抗,将她抗在了肩膀上。
“我带你出去!”
“不行!我要是走了,云似阁怎么办,郡主怎么办!”
嫣儿挣扎着:“快放我下来!”
见顾长风没有放她下来的打算,嫣儿张大嘴,啊呜冲着顾长风的肩膀重重咬下。
“你属狗的吗,咬那么重!”
顾长风倒吸一口冷气,在她身上点了穴道。
“听话。”
他的声音无比柔和,让嫣儿一时恍惚,有些微怔。
“沈大人。”
马车已经行驶一段,慕芸揉揉额角,轻声道:“慕芸刚才问了嫣儿,嫣儿一口咬定,人是她杀的。”
沈青倬微顿。
“嫣儿姑娘在郡主面前都不愿说真话,明日怕也难以改口。”
“是的,慕芸正是担心这点。”
慕芸微叹。
顿了下,慕芸道:“沈大人,若是真定了嫣儿的罪,嫣儿会怎样?”
“按照大周律法,杀人者偿命。”
沉默一阵。
沈青倬道:“就算定了罪,如果慕芸郡主想要搭救嫣儿姑娘,还是有许多法子的。”
话中的深意让慕芸蹙眉。
沈青倬不动声色:“若是慕芸郡主介意,便当青倬没有说过。”
“不,慕芸需要沈大人帮忙。”
虽然不到最后一步不能放弃,但是嫣儿的性命她不能赌。
沈青倬颌首。
“青倬明白。”
得了沈青倬的保证,慕芸的心还是不能完全落下,她眉头锁着,唇齿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顾将军这些日子不在京城。”
沈青倬看出了慕芸的心思。
慕芸面上一烧:“噢,是,是这样。”
“郡主若是想求助将军,可以修书一封。”
“不用。”
慕芸偏过头,沈青倬将她的心思瞧得通透,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着实有几分羞恼。
“沈大人,慕芸还想去瞧瞧死者家属。”
脸上的红色渐退,慕芸敛下眉眼,如是。
“姚桂香家人情绪很激动,郡主贸然过去,若有什么闪失,青倬难辞其咎。”
姚桂香就是那日拿着匕首要刺璞玉,却反伤了自己的人。
“慕芸明白。只要沈大人愿意配合,谁又知道慕芸的身份?”
慕芸狡黠一笑。
沈青倬笑了笑:“看来郡主早就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舍命陪郡主,又有何不可?
姚桂香是个寡居的女子,家中有七个孩儿,在云似阁心疾而亡的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陈刚成。她们家中并不富裕,大大小小一屋子人住在京城的郊外一处破旧的茅屋里。
慕芸倒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精美的绣花鞋踩着烂叶子脏水,四周有好些衣衫褴褛的人或坐或躺着,瞧见他们来,目光亮了亮。
“贵人,打发点吧!”
沈青倬早就猜到一二,特意带了些人过来,将那些人拦在离慕芸有些距离的地方,给他们了一些钱银,便算打发走了。
“此处脏乱,不如青倬让人请姚桂香的家人去其他地方与郡主见面罢。”
因是怕其他人听见,沈青倬压低了声音。
“不用了,来都来了。”
四处的味道有些难闻,慕芸加快了脚步,污渍溅在了她的鞋面上,衣裳上,她也毫不在意。
沈青倬顿了顿,应了声是。
又过了一会,才走到姚桂香的屋子处,那茅屋破破烂烂,似乎一阵风都能将茅屋吹倒。
里面坐着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见着慕芸一行人过来,那些人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站起身来。
“你们是?”
“是云似阁的人吧?”
不知是谁提起了云似阁,众人顿时群情汹涌起来,手上拿着扫把和木棍就要冲过来,就连小孩子手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狗尾巴草,一脸严肃。
沈青倬下意识将慕芸挡在身后。
“在下是新上任的县令沈青倬。”
介绍完自己身份,沈青倬道:“明日就要重新审判姚桂香一事,本官过来想了解一些情况。”
“县令呀?”
听到不是云似阁的人,姚桂香的家人放下了东西,不知是想起什么,一个脸上有道刀疤的汉子道:“事情已经这么清楚了,还要了解什么!县令大人不会过来是为了帮云似阁说话的吧!”
他们对上一任县令的审判尤其不服,以至于对这个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官员毫无尊敬。
沈青倬神色未变。
“本宫依例处理,不偏袒任何一人。”
姚桂香的家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赶走他们的,有人说留下他们的,意见毫不统一。
那脸上有刀疤的汉子许是姚桂香家人中能说上话的,他看了看沈青倬,瞧他不卑不亢,似乎和先前那县令不太一样,想了想。
“那你进来吧!要是让我知道你跟云似阁那地方有什么勾结,我陈军成不管你是桌子凳子,一定让你连腿儿都没有!”
他手上拿着把菜刀,说到这话时,菜刀重重砍下案板,发出砰的一声响声。
“你身后那女的是什么人?办案还要带家眷?她不能进来!”
斜着眼睛打量一番慕芸,陈军成很是不屑。
沈青倬回头瞧了瞧慕芸,以眼神询问。
这家人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蛮横,她不进去倒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