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一发怒，整个码头瞬间安静下来，十三户渔民赶紧跑过来劝住领导，杜春花道：“领导啊！您错了！按照海上的规矩，货船的眼往上看，渔船的眼必须往下看，船厂这么画眼睛是对的！”
“这……我错了啊？为什么啊？”
“因为货船速度越快越赚钱，所以他们期盼得到好风，眼睛要往天上看；俺们渔民抓鱼越多越赚钱，所以俺们的船也该盯着水里有没有东西，一定要往下看！上看风，下看鱼，这老规矩都上千年了！”
呵！这海上的规矩还真是太怪，看来想玩明白大海，真还就跟文化水平的高低没有多大的关系！
误会解除，领导向齐宾道歉，待点睛仪式顺利完成，他又亲自把“捕捞许可证”的复印件挂到了船舱里，叮嘱这些小娃娃，以后一定要好好打渔，不要辜负乡亲们对他们的帮助，争取用自己富裕来让那些不敢借债的渔民接受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政策。
领导们下船之后，众人参观桃园号的活动继续进行。因为要遵守“女人不上船”的千年祖训，所以十三个寡妇也是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就在码头上一个劲地翘脚张望，这自家的船到底是什么样，它们全得听儿子们诉说。
旱鸭子们虽然都觉得这个规矩实在很扯淡，但是村里其他好奇的女人也是尊重了海王八们的传统，唯独《辽南日报》新派来的女记者不这么想，若不是被寡妇们拽住，估计她就跟着人流一起混上船了。
杜春花把她拉到一边，赔笑道：“这位姑娘，对不起啊！渔船不能上女人！”
女记者很礼貌，递上记者证，道：“您好！我是《辽南日报》的实习记者郑婉莹！我上船是为了采访，不是普通参观！对了！上次你们那篇《海王八和旱鸭子》的报道，就是我师父的作品呀！他现在被派到云贵采访去了，所以这次的任务就换我来了！”
这郑婉莹看样子也就是二十冒头，高挑、白净、长发。身上那条米黄色的连衣裙，虽然现在看起来实在是对不起她这曼妙的身段，但在那个年代，这种套裙子再配上脚上的高跟丝袜和左肩上的皮质挎包，绝对可以算是引领了时尚潮流。
“姑娘！俺不识字，看不懂你这玩意！那个……实在不好意思啊！你别说是记者，你就是王母娘娘也不能上俺们这条船！”
“为什么啊？我有采访任务！”
“你什么任务也不能上俺们的渔船，你没看俺们这些当妈的都不能上么？”
莫二娃这时正好跟小兄弟们从船上一下来，本想跟老娘说句话，结果一看到这漂亮的郑婉莹，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突然一下就犯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花痴，弯着腰、瞪着眼，围着郑婉莹转了一大圈，把郑婉莹吓得是浑身直得瑟，连连向后退步。
杜春花一看儿子还要再转第二圈，一把揪住莫二娃的耳朵，照着他的屁股就来一脚，一脸无奈地说道：“哎呀我的妈呀！你他娘的可真是莫老大的儿子，怎么看女人那倒霉样子都跟你爹一样啊！你……你流氓啊！有你那么看女人的么？”
莫二娃嘿嘿一笑，拿肩膀子的衣服擦擦嘴角的哈喇子，一脸兴奋地问：“娘，你是不是要给我说媳妇了？你……你这媳妇说的太好了！眼光绝对是一等一的！娘！就她！俺第一趟不在近海试水了，直接去长山群岛抓皱纹盘鲍和黑刺辽参，争取一次就给你把今年的四万贷款全搂出来，余下的钱……给她家下聘！弟兄们！第一趟的钱借我用，我得下聘娶媳妇，我受不了了，我要让她给我生莫老三！”
莫二娃这一嚷嚷，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十二个小家伙也是马上答应第一趟的钱全都借给“船老大”娶媳妇，郑婉莹都有点哭笑不得了。
老支书走过来，拿烟袋锅一敲莫二娃的脑袋，道：“你小子精神不好啊？你们欠了二十八万的债，新船刚到手，你不想着还债，你想着娶媳妇啊？”
“还债跟娶媳妇有关系么？”
“你欠着债，你让你媳妇跟你一起还啊？你不想方设法把28万先弄回来，一笔还清了才能娶媳妇么？无债一身轻，你懂不懂这个道理？”
刘三七翻翻白眼，站在娘的怀里，说道：“老支书，钱不是攒出来的而是赚出来的！国家的这个好政策，其实就是借鸡生蛋，俺们每年就还四万，多余的俺们该花就花，绝对不会多还一分钱的，不然俺们就辜负了国家的一片苦心了！”
老支书呸了一声，刚想骂他一句不要脸，没想到那马和平竟然是笑着接话，道：“好一句借鸡生蛋，要是全辽南市的渔民都能把这个政策理解到这个层次，那这次也不会出现全县只有两家渔民借贷，另外一家还买最便宜一种的尴尬局面了！刘三七，我真应该带你去给全县渔民都讲讲课啊！”
莫二娃道：“那可不行！刘师爷是俺们桃园号上必不可少的重量级人物，他要是跟你去讲课的话，谁帮俺们赚钱，谁帮俺娶了这姑娘啊？弟兄们！走！上船规划航线，咱们争取第一趟就赚出聘礼，老大我要把这漂亮娘们娶回家去！”
莫二娃挥挥手，他的小兄弟们马上就跟他一起往船上走，可还没走几步，这小子又突然回过头来，一指那满脸通红的郑婉莹，看上去很凶的表情，说道：“俺现在虽然没钱给你下聘礼，但你可以等着俺回来，到时候俺一定能弄出钱来把你娶走！俺要让你给俺铺床，让你这漂亮的肚子里怀上俺的种！哼！”
郑婉莹都看懵了，她望了望莫二娃的背影，沉默好半天，突然喊了一声，问：“站住！你连我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都不知道就要娶我？为什么啊？”
“因为你长得漂亮，浑身哪都漂亮，你要是俺媳妇，俺现在就把你抱回家办了！”
“你……你就是《海王八和旱鸭子》那篇文章里说的莫二娃么？”
“对！就是俺！你怎么知道报纸的事啊？你识字？识字正好！俺不识字，你识字了，咱俩以后过日子正好互补，你不但能给我洗衣做饭陪我睡觉，以后还能当俺的眼睛和耳朵！我看你爹娘把你做出来，就是给俺准备的！”
杜春花被这发了情的兔崽子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掐着腰瞅着儿子，道：“人家不是给你介绍的对象，你胡咧咧什么呢！”
不是介绍对象的？我搞差了？
莫二娃一听，挠头想想，眼珠子一转，竟说：“娘！既然不是介绍对象的，那你现在帮我说媒，这不就变成介绍对象的了么？她那么漂亮，连脚丫子都比咱农村老娘们好看，我看他那小脚背，都想咬一口……不管啊！你给我说媒！我负责赚钱，回来就把她娶了！你要是说不成，我就不吃饭，天天闹到你难受！嘿嘿，你会说媒，肯定说的成，俺嘴笨，自己说怕把他给吓跑了！”
说罢，莫二娃转身就走，杜春花怎么叫也叫不住，只能哭笑不得走过来，给人家郑婉莹配个不是，解释道：“记者同志，你……别生气啊！海上的孩子跟地上的孩子不一样，他们那性子特别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爹就这个德行，他这是随根，全家都是二彪子，你别搭理这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阿姨……他真的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孩子，脑袋里都想这些？”
“十六岁还孩子？俺们村十五岁的孩子就陆陆续续开始结婚了，女孩二十岁以上不结婚的就算是臭家里，男孩过了二十五就是光棍啦！这个跟你们城里不一样吧？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啊？”
郑婉莹芳龄二十二，大学刚刚毕业，一听杜春花这话，忍不住红脸回道：“这个肯定不一样了。我今年二十二岁，在城里不过是个刚从学校出来，还没领毕业证的实习生，没想到在你们这儿，我居然还算是臭家里的老姑娘了……阿姨，您能不能让我破例上渔船采访一下啊？我这次是有采访任务的，我要是完不成任务，我就过不了实习这一关，我……我还没正式分配，我怕用人单位不接收我……”
虽然这小美女说话的语气很可怜，但杜春花却依然是很坚决地摇摇头，回道：“女人上船这肯定不行！渔船关系到俺们渔民的生死，所以那上面的规矩特别多，违反规矩，可是要被船老大直接踹下渔船的！你说你要是因为这个被淹死了，我们这些孩子岂不没等启航，就要先成杀人犯了么？姑娘啊！尊重一下俺们渔民的传统，好不好啊？”
“阿姨，渔船上犯了规矩要往船下踹？”
“对！他们那规矩比地上官家定下来的法律还严，吃喝拉撒睡用老话说，那都是金科玉律，绝对不是跟你们闹着玩的！”
“那……要不这样吧！上不了船，您给我说说渔船上那些不为人知的规矩，让我把采访记录交上去，好不好啊？”
“行啊！你想听什么规矩啊？来来来！咱娘俩找个地方坐着说，我就喜欢爱听规矩的小丫头！”
这就是娘俩了？这就开始传授规矩了？好家伙！怪不得莫二娃看上了女人，要让老娘出面说媒，看来这杜春花说媒的本事，还真就是不差啊！
二人在码头边找了个台阶坐下，不知道杜春花要干嘛的郑婉莹很认真地拿出自己的采访记录本，一律被海风吹动的鬓边秀发，转脸问：“杜阿姨，船上的规矩有多少条啊？”
杜春花想了想，笑道：“太多了，俺们从没数过！不过渔船的规矩在外都是由船老大执行，所以咱们要说规矩，就一定得先说关于船老大是怎么回事儿！俺们渔民做生意的模式有两种，第一种是自家的渔船雇外来的船工，这样的船老大肯定都是自家人，外人就算干得再好，也不过是个管事儿的小头头；第二种就是像俺们现在这样，几户渔民合伙一条船，船老大是船员们选出最有本事、最能服众的人，如果做的不好，大家以后还可以集体表决把他换掉！但是，只要船老大选出来并且船已经离港出海，船上不论长幼尊卑，都要像服从皇帝一样服从他，不管船员们的家里是不是为了这艘船出了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