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不知道莫二娃不会写字的事儿，所以他们在听完莫二娃的侃侃而谈后，都觉得他是暴发户遍地的中国境内很少见的一员儒商，大家在去坟山的路上问东问西，莫二娃对照着正在施工的工地、板房中进行的贸易，向他们介绍了桃园村的规划，日本人听得啧啧称奇。
到了墓地，日本人向“良心船长”的墓碑行下跪叩首大礼，随后，他们又按照老支书的指引，向每一个协助过“良心船长”的海王八和旱鸭子的墓碑鞠躬行礼。原定半小时的扫墓被他们延长到中午十一点办才算结束，外相夫人在下山前，还反复询问有无落下，人家的这种“知恩图报”的态度，还真是值得咱们中国人好好学习一下。
下山后，众人来到远航酒店。接到电话的陈晓辉已经带着两头品相最好的新金猪和几个手艺过硬的屠夫赶了过来，猪现在就被困在酒店入口的那块空地上等着挨刀呢。
和一般的猪不一样，由巴克夏公猪与本国母土猪杂交而成的新金猪体型极大、毛色乌黑，脸庞长得有点像沙皮狗，大耳朵锤在两腮边，样子非常独特。没见过这种怪物的日本人全都围上去看热闹，陈晓辉带来的养殖户马上按照陈晓辉在路上的部署，向他们重点介绍了这个新品种瘦肉率高、成长速度快的优点。
莫二娃凑到陈晓辉身边，问：“陈县长，俺要两头猪给日本客人做菜，你咋还跟着过来了？咋啥事都少不了你呢？”
“我怎么就不能过来了？你在这跟日本人摆龙门阵展示实力吃肉，我这个好邻居、好伙伴就不能借着你的光，过来喝点肉汤了？”
“喝肉汤？你又要闹啥幺蛾子？”
“卖辣椒叶！”
“啥玩意？辣椒叶？你脑子有病呀！鸡鸭鹅狗的都不吃的东西，你卖给日本人？你想让人家说咱中国人都是大骗子呀？”
陈晓辉一笑，从兜里掏出一把农村再常见不过的辣椒叶举在手上，转头对正在看猪的日本人喊道：“尊敬的外相夫人、各位日本友人！你们好！我是辽南市新金县县长陈晓辉，我来这儿的目的是要告诉你们，我们新金县有低价高质的辣椒叶供应！”
虽然使团里能直接听懂中国话的人并不多，但日本人却都认识陈晓辉手里的辣椒叶，一个个全都走了过来。
一个三十来岁的日本女商人拿着辣椒叶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点点头，她的随行翻译马上对陈晓辉道：“尊敬的县长先生您好！这位是华堂商事现任总裁，伊藤夫人，遍布日本全境的11-7便利店就是我们旗下的零售业品牌，伊藤夫人对您的辣椒叶很感兴趣，她想询问一下辣椒叶的具体价格。”
陈晓辉用衣服擦擦手，跟那伊藤夫人握手，道：“按照我国的法律法规，涉外交易必须经过市级以上的外经贸部门批准才能进行，所以这辣椒叶具体怎么个卖法，咱们还需要去外经贸局进行正式协商。我现在能向伊藤夫人保证的是，我们县有充足的辣椒叶供应，如果你们大批量采购的话，我可以保证辣椒叶比辣椒还便宜，长期给你们供货的韩国人绝对不会有我们中国这样的优惠条件。”
这是什么情况？辣椒叶就是生产辣椒后毫无用处的农业垃圾，这玩意儿咋还能比当调料使唤的辣椒更贵呢？
中国人全都蒙圈了，但是日本人在听完翻译的话后，却是发出一阵惊叹，外相夫人直接开了口，让翻译对刘老爷子道：“刘先生，我虽然没有权力与贵国展开经贸谈判，但我希望能立刻与我丈夫通电话，将这个巨大的商机告诉他，以免错过良机，使我国企业受损。”
刘老爷子眨眨眼，看看陈晓辉，对翻译道：“告诉外相夫人，这是有利于两国经贸发展的大好事儿，我没理由拒绝。二娃，马上给找个有电话的屋子给外相夫人用。”
陈海云马上带着外相夫人打电话，同时吩咐下属将日本人带到板房宴会厅就坐，走路的时候，大家都很好奇这事儿，刘老爷子把陈晓辉唤到身边，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陈晓辉忽然挂出一脸奴才相给刘老爷子点烟，道：“刘主任啊！我自打毕业回到辽南当副县长，我就听说过您的赫赫威名，虽然我先前没见过您，但您早就是我心中的偶像了。我今天不守规矩来卖辣椒叶，完全是为了帮您分忧，留住日本投资，您可千万别历练我啊！我这小体格真受不了您的关注呀！”
“我没心思跟你扯淡！赶紧回答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辣椒叶怎么还能让日本人这么感兴趣了？”
“辣椒叶富含钙质、胡萝卜素和多种维生素，吃不惯这怪味的中国人把他当成垃圾，但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和东南亚人却比它当成一种健康蔬菜。在这些国家，辣椒叶的售价可以达到辣椒的五至十倍以上，农产品几乎全靠进口的日本，辣椒叶的价格更是高得吓人，他们去年一斤辣椒叶的零售价折算成人民币，在咱国家能买一头牛。”
莫二娃诧异，问：“陈县长，俺看的内参杂志都从没登过这事儿，你是咋知道的？”
陈晓辉一笑，道：“我们农业大学派出去的公费留学生一个都没回来，我时常就跟这些老同学通电话，了解一下国外有什么新技术、新事情，这是他们聊天时候告诉我的，刚才我听说日本人来你们这儿了，我马上就想到这一茬了。”
八十年代的中国外交比现在成功十万倍都不止，西方国家基本都跟中国处在蜜月期，我们不但在这期间进口了美国的黑鹰直升机，还派出了大量的公费留学生去往国外学习先进的技术。
但事与愿违的是，刚刚结束的****浩劫已经使中国人对这个国家彻底死了心，留学生们只要被送出去，99%的人都不会在学成后回来，所以，中国这一轮的人才流失丢的全是含金量极高的第一代大学生，他们的才华比没出过的陈晓辉只高不低。
刘老爷子只抽一口陈晓辉递来的低档烟，马上呛得咳嗽，莫二娃赶紧给他换上一支自己兜里的三五烟，瞅了陈晓辉一眼，道：“你看你给俺老丈人呛得！你那脚丫子味的破烟能不能不拿出来坑人了？”
刘老爷子摆摆手，捋捋被辣得生疼的嗓子，道：“呛我一下不算事儿，但这堂堂一县之长私自跑来向外国使团推销辣椒叶，这可是严重违反组织纪律和外交礼仪的事儿。”
莫二娃赶紧给陈晓辉打个眼色，陈晓辉心领神会，眼珠子一转，道：“刘主任，让我来桃园村卖辣椒，这不是您的主意么？”
“我的主意？”
“对呀！除了您之外，咱省还有别人这么关注民生么？”
莫二娃顺势跟话，对刘老爷子道：“爹！地震救灾您是头功，现在表彰会还没开，这留住日本投资的事儿又已经十拿九稳了。您要是能在这基础上，再把农民的废物卖出高价，那省长和书记升官后，这两把椅子怎么说不也得有您的一把么？”
刘老爷子沉默片刻，吸了两口烟，看看莫二娃又看看陈晓辉，一笑，道：“难怪二娃才认识你这么几天，就总跟我提起你，今天我算是明白他为什么叫你鬼才了！呵呵，你俩虽然是一官一商，但你俩的性格还真有几分相似，这可真是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了个鳖亲家。”
众人入座后，外相夫人也打完电话回来了。
她说，日本外相在听说中国方面居然能开出辣椒叶比辣椒还便宜的“特大优惠”后，觉得这事儿非常不可思议。外相希望，今天午饭的时候，刘老爷子能允许伊藤夫人及其他从事农副产品相关行业的日本商人与陈晓辉坐在一桌多聊聊天，下午，日本官员团和商人团会合参观开发区时，外相要听取商人们关于这件事儿的意见。
外相夫人这么一说，善于抢功劳的刘老爷子马上找到外交部的随行接待人员，让他们请示一下大领导是否允许这个要求。
外交部的小干部一脸诧异，道：“刘主任，这点事儿不用请示，您能做主！”
刘老爷子笑了笑，道：“不行！外交无小事，这事儿还是请示一下比较好！”
那干部还没等说话，从外面回来的莫二娃就把他拽到一边，顺手把刚才准备的小布袋塞进他了的衣兜里，道：“大哥，你不请示一下领导，领导能知道俺老丈人干成这么一件大事儿，为中日贸易谈判打开了一扇小门儿么？”
“莫老大，这……什么东西？”
“桃园村的土特产！”
“土特产？”
“就是一盎司重的特大黄金戒指，您只要找个手艺好点的金匠，就能直接把戒指变成金条了。大哥，俺刚才大概数了一下，算上警卫和翻译，一共有二十个北京来的朋友来到俺们桃园村做客，俺给你准备了三十个特产，每个人发一个当纪念品，余下十个都是您的。”
那干部都被莫二娃的阔绰震撼了，道：“莫老大，你这手笔真是太大了……得了！别人都把我们当成伺候人的太监，从来都是用三瓜两枣就把我们打发了，但您莫老大却能把我们这些小角色当人看，我也不能驳了您的面子，这土特产我就代表同志们收下了！您让刘主任稍等！我直接打我们副部长的办公室电话去，这事儿我肯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日本考察团虽然参观了中国最先开放、发达程度最高的北上广深，但日本外相这些天来却从没有提出过类似的要求，加之那个打电话的小干部对“刘老爷子安排陈县长趁机卖辣椒叶”的故事大书特书，副部长将日本外相的这个要求当成了取得实质性进展的先兆。
他在同意刘老爷子的请示后，立刻赶去见大领导，大领导一听连中国鸡鸭都不吃的辣椒叶居然还能引起日本人的兴趣，马上让组织部门把刘老爷子这个“旷世奇才”的档案送到自己办公室来，已经步入仕途末期的刘铁匠又迎来了一次“枯木逢春”的良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