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不知道海上的人有多野，几个想说话的小青年还没张嘴，这帮正是壮年的小伙子就一哄而上要抡拳开打，幸亏郑婉莹将他们及时拉开，不然今天这帮莽汉肯定要进局子。
郑婉莹道：“莫二娃，你怎么还找到这来了啊？”
莫二娃看看她那煞白的面色，终于相信辽南日报社那些她的同事们所说的话，气得照着郑婉莹的脸便是一个大大嘴巴子，虽然是轻了几分力道，但他那身海里养成的虎劲，却依然是把郑婉莹给打倒在了地上。
莫二娃瞪着眼睛，吼道：“你妈了个逼的！刚才你单位的人说你为了凑钱还医药费，居然一个人代替全单位六个娘们去完成献血指标，你******要死啊？没钱能不能去桃园村找俺要？俺现在忙得抽不开身找你，你怎么还能这么作践自己啊！”
“莫二娃……你凭什么打我！”
“凭你是俺的女人！你是不是在单位里欠了八千，从同事手里又拿了四千啊？俺刚才给你把钱还上了，公家的钱俺没给加利息，但是你同事那四千块钱，俺给你加了三分利息，省得他们瞧不起你！”
“你……你给我把债还了？”
“你废话！你现在都******能为了救你娘卖血了，俺要是再不把钱给你还了，你还指不定出去卖啥呢！刚才那娘们瞧不起你，你为啥不还口啊？俺告诉你，现在俺和兄弟们已经学会了马副县长教俺们的海军驾船模式，九月一号一开海，俺就要带着兄弟们驾驶着黄海上性能最好的渔船去继承祖业，当黄海最牛的船老大，你给俺当媳妇，你得活得有骨气一点！”
莫二娃没有去扶趴在地上的郑婉莹，而是一把揪住那牛逼哄哄的国企职工，也不管什么怜香惜玉，眼珠子一瞪，问道：“你妈了个逼的，你国企职工有啥了不起的啊？你们城里人一个个裤兜里比他妈脸都干净，咋就这么瞧不起人呢？国企职工瞧不起大集体职工，大集体职工瞧不起待业青年，待业青年宁可在家闲着也瞧不起俺们农村人！更他妈不要脸的是，你们一个月最多八十块的人，居然集体瞧不起城里刚出现的个体户，你知道人家一天能赚多少钱么？我他妈送货时候顺路剪头，认识一个开理发店的，那哥们生意好的时候，一天就能赚1500块，你们凭啥瞧不起人家啊？你们是怎么腆着那张逼脸，说出个体户不光彩的话的？”
刘三七叼着雪糕，点头道：“就是啊！你们凭啥瞧不起俺嫂子啊？俺嫂子是大学生，因为照顾他娘才成了你们说的什么‘待业青年’，俺们觉得俺嫂子为了老娘举债，为了老娘丢了工作，这不是丢人的事儿，而是一件光荣的事儿！这在俺们农村，是要立牌坊让后代的子子孙孙都跟她学的！”
莫二娃没好气地将那女人一推，走过来凶巴巴地一抓郑婉莹的肩膀将她提起，从兜里掏出一个粗到一定地步、完全看不出美感的金戒指往她那纤纤玉指上一套，道：“媳妇，俺现在还不能正式娶你，因为俺们答应了马副县长一件事儿！九月一号第一趟出航，俺们要直接去别的渔船去不了的远海渔场，用实际渔获促使老百姓都跟俺们一起举债包船！那地方在边境海区附近，自古以来咱国家也就军舰去巡逻过，渔民很少有人能开帆船过去，所以俺们心里也没底！俺……俺要是交代了，你出嫁之前就拿这戒指给自己置办一套像样的嫁妆，但俺要是回来了，你就必须跟俺过日子，因为你欠的钱可是俺给你还上的，这就等于俺给你下定金了！俺们九月一号早上十点起锚，预定九月三十号直接带着渔获停靠在辽南港，这三十天你可不许跟人家谈亲事啊！三七！别吃了！把钱给你嫂子！”
刘三七拎了满满一塑料袋的钞票，啄啄雪糕棍，道：“嫂子，这是俺老大家给你下的聘礼！春花婶子今天让俺们给你下两万的礼，但是俺们刚才替你还债花了一万二，外加一千二百块的利，现在总共剩下六千八，你点点吧！还有，你别嫌弃那戒指打的丑，这是俺们渔家女人的特色！海上的爷们指不定啥时候就交代了，所以俺们祖辈给女人置办金货，就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自己交代之前替女人多存钱！俺爹告诉俺，钱有的时候会变得不值钱，但是黄金永远都是一个价，国家现在不让个人存金条，所以俺就出主意让俺们十三个的娘，把钱都打成金首饰存起来了！俺是不是特别聪明啊？你要是有同学跟你差不多漂亮的，你给俺也说说媒，俺也要娶大学生！”
郑婉莹看愣了，水房里其他的围观者也愣了，不是因为钱多，而是因为城里人看到了一种书上没有记载的独特的男性魅力--这种魅力经狂风雕琢、巨浪打磨，虽然满嘴的下流脏话和痞子作风，像是他们身上散发着的鱼腥味，但是这种鱼腥却掩盖不住他们那坚实的肌肉和肌肉中那颗热乎乎的跳动心脏。
“媳妇，国产渔船的性能到底能不能开到一百海里外的渔场，现在只有齐工程师的设计数据而没有实际验证，俺们这趟要么就是钻到没人的地方痛快发一笔，要么就是跟马副县长和齐工程师一块交代在海里。既然是走险航，那俺就不去见你娘了，省得俺回不来，下家要娶你的王八羔子会介意你带我见过父母，那个……操！不会说了！俺走了，那俩保温箱里装的是海参，俺们出海实际训练开船的时候，把马副县长和渔政的人灌醉，然后偷偷下去捞的！个小的俺们自己吃了，个大的就给丈母娘带来了，你……你也跟着吃！俺九月三十号要是能回来的话，俺给你们全家吃个痛快，不用舍不得啊！弟兄们，撤！”
“站住……莫二娃！你……你让我心跳了！”
“啥？唉呀妈呀！我这一巴掌是不是打狠了？这娘们怎么被我打彪了？死人的心才不跳，你活人可不是心跳么！赶紧的！喊大夫！你们嫂子彪了……”
郑婉莹的笑和眼泪在同一时间涌了出来，不懂女人心的莫二娃一看她哭笑都一起了，吓得这就要拽着郑婉莹去看大夫。郑婉莹是使劲甩开他的手，但是人家那打舵的力气远大于一般的成年男人，郑婉莹是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出来。
郑婉莹被拖到走廊后，急道：“莫二娃！你才是个彪子呢！我……我说的心跳是喜欢上你的意思，你……你脑子是不是缺根筋啊！”
“啊？操！你喜欢我就说喜欢我，你说啥心跳啊！我现在都给你下聘礼了，你喜欢我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你要是不喜欢我，那我头上不就要带绿帽子了？”
“你……你真是傻的可爱！我问你，我没说过要嫁给你，你凭什么直接替我还钱啊？”
“生米煮成熟饭！我还钱的时候，还是以你男人的名义还的，这样你名花有主的事儿不就散布出去了么？嘿嘿，俺不会哄女人，但不代表俺脑袋真傻，再怎么说俺也是个船老大，大海里生死一瞬间、发财一眨眼，一船兄弟的性命富贵全看船老大关键时刻的安排，这点脑袋俺还是有的！只是……只是俺不会说你们城里男人那些骚词罢了！他们追女人，嘴巴就跟破裤裆子一样，俺娘给俺爹上坟哭得都够假了，但是俺娘可没说过那么肉麻的话！”
郑婉莹忍不住笑了，道：“前天看报纸，上面大篇幅报道了你们桃园村两家合作社如何相互帮助，在一个月之内带领全村脱贫的故事，还把你们叫做‘辽南改革第一村’，你和老支书也成了农民致富的楷模。我本以为你成了名人、有了钱就不记得我了，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找来！莫二娃，我这些天被钱逼急眼了，其实……你要是不来找我，我也会因为这篇文章去桃园村找你，然后把自己卖给你，可是你在我绝望的时候……真的……真的是太让我惊喜了！我妈妈最近半个月没做透析，身子明显不行，你要是再不来……”
莫二娃挠挠头，道：“你这怎么又哭又笑的……你赶紧拿钱让俺丈母娘去透析，都落下一次了，你还有心思在这扯淡啊！弟兄们！俺今天带钱带少了，你们赶紧把随身的钱都给嫂子带上，给多钱自己记个数，回村还你们啊！”
莫二娃这一说，所有的人都将裤兜里的大小票子拿出来，每人只留下一块五的返程长途车费，余下的钱数都不数就往郑婉莹的手里塞。刘三七拿钱的时候留了两块，本来这并没什么，但是这小家伙也还是抬着头，满是歉意地说道：“嫂子……俺嘴馋，俺……俺多留五毛钱买城里的橡皮糖吃，你……别怪俺，俺昨晚都馋得没睡着觉……”
郑婉莹又一次就被这帮人的团结精神感动了，捧着这一大把的钱，道：“莫二娃，你快让他们把钱拿回去！这都有六千多了，我用不上那么多！这得啥时候能还完人家啊！”
刘远方道：“弟妹，你们城里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你烦不烦啊？就这么两个钱你推来让去的干啥？老大带俺们发财，俺们这点钱还往回要，你当俺们是啥了？俺们船上的人跟你们这帮旱鸭子不一样，你要当老大的女人，你就得跟俺们的娘一样，为人处世要学得大大方方点！这才几个钱啊！你矫情什么啊！扯淡！”
“就是！媳妇！这钱你拿着，给俺丈母娘找个保姆伺候着，你别自己干活了！”
“我雇什么保姆啊！我又不是什么大小姐……”
“咋不是啊？你是船老大的夫人，俺们莫家祖上在船队出事之前，那可是桃园村最大的人家，莫家人的媳妇，各个都是十指不沾泥，漱口都得丫鬟端着盆！俺……俺虽然不比俺爷爷有本事，但俺现在手里攥着最新式的国产渔船，和从小同生共死的兄弟，俺一定会让你过上这个日子的！你该花钱的地方别他****的给我省钱，城里娘们流行啥衣服，你就给我一个眼色买一套，总之就是不能输给其他男人的女人，要不俺脸上没面子！我告诉你啊！不舍得花钱给我丢脸了，我要是九月三十号回来了，小心我抽你，我……我得走了！俺娘让我尽量少说话，怕我把你说没了！”
说罢，莫二娃和他的小兄弟们转身就走，郑婉莹一个箭步奔过来拽住他的胳膊，道：“莫二娃，我九月三十号到辽南港等你！你要是能活着回来的话……记得出海的时候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那天就是咱们俩登记结婚的日子，我……你想要什么，登完记都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