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白婧说她们家的处境,又感她自伤身世,从今起要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被事实的残酷压的疲累不堪。正是她侍女从外面进来,遥遥对我们行礼,“小姐,筵席散了,陛下叫你去陪驾呢。”
白婧对她点点头,又恢复了冷然神色,对我道:“你好自珍重,莫要再管闲事了。”
“白婧!”我唤她,却知道说再多也不可挽回什么。她的性子向来倔强,今非昔比,我如何能要求她像从前那样对我言听计从?
只是不知道为何,我心中还是隐隐害怕。我觉得我从这时才开始正视白婧的性格。我知道我们的心地都善良。但是从小,白婧的心就比我狠,尤其是对她认定的坏人,从来不手软。
眼看着她回眸转身就要离开,我开口问她:“飞羽山庄是否也是你们白家的势力?就算是皇甫家为难你们在先,你们这种种做法,是否真的问心无愧?”
白婧停住了脚步,却并不打算回答我。
我继续道:“你可以不回答我……我只问你一件事,究竟是谁假扮成御卫去截杀我和阿青的?那时候你还在牢里,应该不是你吧?”
白婧转过身,面色有些不可控的苍白,她道:“你觉得是我要害你性命?”
我的嘴唇在颤动,想要开口对她说我相信她,然而还没等我开口,白婧冷冷道:“我如果要害你,现在怎会轻易让你走。”
我知她所言非虚,心中闪过一片微不可觉的凉意,终于还是对她摆了摆手,由得她一步步走出我的视线。
我并不知道我再见到程湖天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只见出来的时候他凑过来,问我和白婧聊得如何。
他见我不答话,对我道:“看你如此表情,就知道白婧不是和你决裂了就是和皇甫青决裂了。”
我摇了摇头,只说:“袭击我和阿青的事与她无关。”
程湖天点了点头,道:“既然和她无关,那和皇上应该也没有关系,且不说今天皇上和阿青相安无事,你受伤后能待在皇宫养伤,陆尧的语意也暗指了他虽为皇上御卫可却另有效忠之人。总之,这件事你可以向皇上告发,听说官府到现在也没结案呢。”
自打白婧以妃子的身份出现,我对皇上就没有什么好感。就算白家的事情他是无辜,难保他没有趁人之危之嫌。这个人当真奇怪,喜欢白婧,却不愿强迫,非要白婧落了难他又冲出来当好人的角色,当真是吃饱了撑的。
“告发又如何?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想我此时一定是一副生无可恋的失落表情,他便道:“如此我们也不用跟着皇上逛园子了,这就回驿馆吧!”
我抬起头,懵懵懂懂地问他:“怎么回,我们两个人出去,侍卫是不会放行的。”
程湖天见我的模样笑了,“自然是不需要他们放行,以你我二人的轻功,不用与他们照面的。”
我觉得他的提议十分大胆,但思来想去觉得这样消失在群众视线内倒很符合碧落观的调性,于是便和程湖天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约摸宫里的高手此时大多都围在皇上左右,此行倒是很顺利。
我们依旧没有从内庭经过,而是直接上了二楼。见得一个人坐在阶梯上,定睛一看竟是黄小弟。
他看到我,忙直起身来,对程湖天恭恭敬敬地敬了礼,寒暄了几句,便用询问的眼神瞄我,我会意,便对他道:“没事,程师兄不是外人。”黄小弟这才嘴一撇,上前对我道:“大哥,你可想煞小弟了!”说着就上来搭我的肩。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忽然觉得从前与他勾肩搭背兄弟相称委实不妥,但是他一片真情流露倒叫我颇为感动。
搭肩的那一瞬间,黄小弟在我耳边道:“无怪你当时看不上魏公子,换做是我,也觉得程师兄着实英气一些。”
他一提魏启宁我又头疼了,然而还来不及呵斥他,程湖天微微一笑,道:“你们许久未见,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搅了。”
果然,一点吃醋的反应都没有。我只得又和黄小弟勾肩搭背地去了。
才吃上酒,黄小弟的表情就特别凝重,他看了我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他素日酒量甚好,而这会子才喝了一壶就开始泪水湿了眼眶的模样,我不住地催问他怎么了,他才缓缓说:“我觉得自己委实没有用!那日在韩府门前你遭人围攻!我就在左近……我……”
我听他提起那天的事情,脑子又是一阵痛,我总觉得自上次陆尧的事情之后,我已经把那日遇难的前后情形都想通了,可是这种疑惑的感觉一直都没有散去。或者,我还是忘了一些关键的事情,或者说关键的人。
我安慰他:“你武功那么差,攻击我的又是御卫,你如何敢上前帮忙,不必自责了!”
他擦了一把鼻涕,“所幸你是没有死……不过那天你若再撑得片刻,韩大人也就赶来了……”
我呆了一呆,说道:“我刚被带走我爹爹就来了?”
他似乎觉得不能用是或不是回答我这个问题,只说:“那时我见真怡大长公主来接你,料想这些都是误会,所以她赶紧来圆场,她还与韩大人争吵了几句,隔得很远,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想来应该是韩大人想带你走,而长主却认为接你进宫养伤更为妥当。最后长主也未继续争执,只吩咐人带了你走,然后韩大人把你的刀拾起,也离开了。”
我乍然又听到这些不知道的事情,只觉得脑袋仁疼得令我发狂,黄小弟说的这些,爹爹却从来没有与我讲。或许还有一些我不了解的事情,或许他只是不想我卷进去。
不过这一切太巧合了而已。
黄昏将至,我又安慰了黄小弟几句,以疲累为由回房休息,才进去就见程湖天,拿着一把神兵在斜阳下打量,我砍得目瞪口呆,结巴道:“这!这不是!缝…缝山刀…么!”
程湖天对我点了点头,把刀柄倒转了递给我,说道:“是宫里的之前主持押注的礼官送来的,还并着一封信。”
我接过信拆开来看,说是阿青记得儿时与你的约定,现下兑现诺言把这柄刀给我。我望着字迹神思飘荡,忆起不知道是几岁的时候,卓翎曾对我的沥泉刀很有兴趣,到我府上作客的时候,软硬兼施,我就是堵着一口气不给她,她也不与我争,笑吟吟地走了,隔了几日又换了阿青来。阿青说要与我做个游戏,谁赢了就借给对方一件心爱的物事十二个时辰,这期间不可以任何理由索要。
好胜的我自然是应了,与阿青比弹石子。结果我输了,便由他指名借了我的沥泉刀去。谁知第二天早上,卓翎又笑吟吟地来到韩府,手中拿着我的沥泉刀把玩,真的是气得我当场就能哭出来。
阿青还刀给我的时候我在他膝窝里狠狠踹了一脚,发誓再也不理他。女孩子自然是最忌讳男孩子拿着她的东西去讨另一个女孩子欢心的,我生气的便是阿青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这么做,三个大屋里的长辈都看着事情的始末,我越发哭的气都上不来,阿青心疼道:“好芷墨,别哭了,你说什么我都应你。”我抽噎着,不,我觉得我当时是抽搐着对他说:“若…你能…把…缝山…缝山刀…找来给我,我…就原…原谅你!
不记仇的我自然是在阿青没给我找到刀之前又撒丫子跟他打成一片了。
而现在,连我都不记得的事,他却记得。
我愤愤地又想到皇甫家的所作所为,气得要撕信,却看到落款不是阿青,而是他的哥哥皇甫庭。信末有一句这样写道:
“诚邀韩若贤妹今日到城郊小月山下一叙,吾知误会甚深难以开解,盼得念在三家人旧日情义,容皇甫某人辩解一二。”
我这身打扮果真是瞒不过阿青的,他知道我与程湖天同行,派人送了刀和信过来,又邀我去赴约。好样的,我还正要去找他!大不了又是赴一趟鸿门宴!心中忽然生了许多意气出来,难以平复,提刀就要破门而出。
“你做什么!”程湖天拉着我的胳臂,却并没有令我冷静,我这才发觉我心底其实是不相信阿青会这么对白婧,皇甫家会这么对白家,所以惶急地需要一个解释。
程湖天抓起他的剑,对我道:“我陪你去。”
我看着他抓着我胳臂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松了手,却难掩语气中的焦急:“你这样独自去赴约,太危险了!”
我心里却忽然平静下来,对他道:“不是因为阿青给了我这把刀,我心软了才要去听他的解释。像你那次为他疗伤一样,你说相信他光明磊落,行事无愧于心。”他被我说得有些怔怔地,我便微笑着学他当时的语气说话,“这是朋友之间的感觉,你不会懂的。”
我微笑着替他理了理衣衫,“我只帮过你一次忙,你却救了我几次。我们交集不多,你却对我如此重义,可见这世上的许多情分与缘由是说不清白的。那时在宫里见阿青对我样子,我知道我们两家也是存在误会的。当时他不愿意与我说清楚,现在却是我接近真相的好机会。他对我而言是伙伴,是恩人,也是朋友,这一点信任,我要予他并不过分。”
接着唇角存了一丝玩笑的意味,“没事,我若不回来,就麻烦你最后一趟,给我爹爹传个信便了。只是我想知道……”
我站直了身子,眼睛对着他,问道:“你这样待我,是不是有一点点的喜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