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哲心里有事,睡不着并不奇怪,而顺子忙碌了一天,也没有高哲那些摧残身心的巨大压力,论熬夜,怎么能耗得过高哲?随着夜色的逐渐深入,四周越发安静,顺子的眼皮再也睁不开了,靠着门边墙角打起了瞌睡。而高哲,就在他沉睡时披衣而起,推门离去,只留下烟灰缸里一堆熄灭的烟蒂。
已经到了后半夜,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除了出小区大门的时候,被几个保安打量了一番,高哲这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一个人。
很快,他就到了桃源旅店的门口。呼啸而过的火车与闪亮的招牌,正是这间桃源独特的风景。高哲停下脚步,朝着招牌上那硕大的“桃源”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店门。
没错,他就是要找夏羽,那个——四眼文的女人!
高哲答应了龙虎兄弟要出面解决此次纷争,但却压根没打算去找陈玲玲,还是那句话,他巴不得阿康和四眼文拼个你死我活,最起码也弄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出来才不辜负他这满心的期待与欢喜。他嘴上说去找陈玲玲帮忙,可如何联络陈玲玲这一系列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也复杂,毕竟,陈玲玲是黑道上呼风唤雨的人物,连龙虎兄弟也不够资格直接找过去,而他高哲此时的境况,确实也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混混罢了,龙虎兄弟又如何能知道他有没有开口求过陈玲玲?谁又能保证他高哲开口陈玲玲就一定帮忙呢?高哲思量好了,若是龙虎兄弟问他玲玲小姐是否愿意出面,他就推说自己面子不够大,玲玲不肯帮忙就好。说实话,龙虎兄弟的造访并没有让高哲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危机感,倒是从他们俩嘴里得知夏羽竟然是四眼文的女人这个事实对他产生了不小的震撼。他想不明白很多事,不明白夏羽作为时时想要他命的四眼文的女人,为什么在他对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因何不施以毒手,还不明白道上流传着的夏羽想令他和陈玲玲复合的真相,更不明白梅捷明知道夏羽是四眼文的人还与她交好有着什么样的目的……这一切,让他疑惑重重,急于知道真相。
怎么?那个女人在哭?进门后的高哲一眼就看到伏在前台抹眼泪的夏羽,登时有些错愕。他想过夏羽会恰好在前台,不过倒没想过她竟然在哭,并且哭得很伤心。此时,夏羽的眼眶通红,旁边扯了一大堆用来擦泪的纸巾,看见高哲进门,她手里擦泪的动作一缓,然后,吸了吸鼻子,从容地擦去眼角的泪滴,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高老大,你怎么来了?”刚哭过,她的语调嘶哑,憔悴的面色与强打起的精神让高哲心存着的怒意不自觉地减轻了几分。
高哲没回答她,径直走到前台边,站在对面,“怎么?和文哥吵架了?”他原本是想用嘲讽的语调说出这话来的,可没想到,看到夏羽这副模样,竟然说不出那么残忍的话来,他略显沉重的强调里关切十足,似乎他跟夏羽是关系亲密的老朋友。
“你,知道了?”夏羽一怔,随即露出抹凄然的笑意,低沉的语气似在跟高哲诉苦,也像是自言自语,“谁让我自作多情呢?文哥那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看上我这个疯疯癫癫的野丫头?从小他就不喜欢带我跟他们一起玩,他喜欢看书,我却喜欢逃学,他喜欢弹钢琴,我却喜欢玩弹弓,他追求高雅,我却流连于市井——总之,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怎么可能会在一起呢?”她的目光黯淡下去,“很早之前,我父亲就跟我说过,不让我与文哥走得太近,说他是个性情冷淡却城府极深的男人,这样的人外表温文儒雅,心底却冷冽似冰或狂热似火,对自己以及身边的任何事物都要求完美到极致,一旦达不到理想的标准,会不惜一切代价加以毁灭。我和他属于两个世界的人,我若强行介入他的生活,只能是被伤得体无完肤……”本来想装作坚强的她却还是忍不住滚下泪来,她一面低下头,一面拼命用纸巾来擦。
再坚强的女人心底里也隐藏着脆弱的一面,只有她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故作厚脸皮地追着文哥到处跑,面对文哥那鄙夷的眼神、刻意的出言不逊甚至是明显带有侮辱性的词汇时表现得满不在乎时,心里是多么得痛苦与耻辱!可谁让她夏羽就是喜欢他,爱他?或许,在她心里,能用痛苦与耻辱换取文哥那一点点的关注,都是值得的。然而,每一次被文哥的冷漠伤到的时候,她的心犹如被撕裂般疼痛,泪也会在无人之时流得肆无忌惮。她的爱,懦弱而又卑微——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可不巧这次却被高哲撞个正着。
高哲知道她伤心,开口想劝,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什么声音,默然地递过去纸巾,“哭什么?我是来兴师问罪的——你这样一哭,我都不知道要从哪儿说起了?”他故意板起脸,神情严肃。
“兴师问罪?”夏羽擦了眼泪,奇怪地看着高哲。她做错什么了?竟惹得高哲找上门来?
“没错!”高哲点点头,脸上的关切慢慢地漾开,逐渐淡去,消失不见,“夏老板,我对你隐瞒了文哥和你关系这件事耿耿于怀!”夏羽是聪明人,他也不用遮遮掩掩,直接说明来意就好。“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哦?”夏羽打量着高哲,没有答他,淡淡地问,“高老大,你听说文哥和我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你以为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高哲有点摸不透夏羽说这话的含义,迟疑了下,压低声音,“他们说,你是文哥的女人!”跟夏羽说话,他喜欢言简意赅,直接点明主题。
“哈哈——”夏羽笑了,很夸张地笑着,可笑着笑着,竟然流下泪来,“我倒是希望可以成为文哥的女人,可文哥是什么人啊,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呢?”她拍拍高哲的肩膀,“高老大,这次你错了,看走眼了!我夏羽在文哥眼中,就只是一根羽毛,名副其实的羽毛——轻若鸿毛——高老大,你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