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谈修之又跟苏进说了一下其他一些相关的后续。
田亚海等人被周离带走之后,直接移交给了警方,结果又发生了意料不到的事情。
当时,田亚海从挖地机里被掀出来的时候,直接被砸断了左腿。在审讯前,他被送去医院打石膏,结果遇上了一个同样腿部骨折的病人,无巧不巧,那个病人就是之前被田亚海的拆迁队打断了腿的。
这人被田亚海逼得非常惨,他被打的时候,老婆刚好怀孕,冲上来救他的时候被推搡了几下,结果动了胎气。他老婆身体本来就很弱,动了胎气没多久,那孩子没保住,流产了。女方家里被强拆,丈夫重伤,孩子流产,于是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没两天,一个没看住,跳楼自杀了。
这人刚刚得到妻子的消息不久,正是万念俱灰的时候,却看见田亚海被送进医院,送到了自己面前。于是,他趁着混乱混进了病房里,趁人不备,连续三刀,扎穿了田亚海的肚子。
他用的是刀是他藏起来的小匕首,并不算太锋利,但是这人对田亚海的恨意实在太强烈了,三刀都穿透了内脏。
最后田亚海体内大出血,虽然身在医院,但还是抢救不及,死了。
说到这里,谈修之拿出几张照片,递给了苏进。
苏进接过来一看,拍的正是凶手刺杀后的场景。
凶手大概四十多岁,本应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照片上却瘦得像干柴一样,满脸的疯狂与落拓。他杀了人,不仅没有惊慌害怕,反而张开了嘴,露出了极为扭曲的笑容。他紧盯着前方的眼睛里充满了恨意,似乎只有亲手杀死对方、看着对方死去,才能稍微缓解心里不断翻腾的煎熬。
另两张照片拍的是田亚海。
他被刺伤之后,首先是非常吃惊,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发生在他身上一样。他低着头看自己的伤口,伸手去摸,满手都是血。
另一张照片则是在这之后。
他似乎感觉到了生命正在流逝,露出了极度恐惧、极度惊慌的表情。那一刻,他所有的疯狂与变态全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长着手去抓旁边的人,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似乎正在拼命求救。
第三张照片依循时间顺序继续往后,田亚海显然死得很快。
被刺伤的时候,他穿着病服,裤子被剪开了,正在上夹板。他就用这种姿态死掉了,可以明显地看见,他的裤裆湿了一大块,旁边的人皱着眉头,用嫌弃的目光看他。
他死前强横霸道,作威作福,恨不得睡在金子堆里,以显示自己的奢侈。但死了之后,终于也只有这样的下场。
苏进盯着这四张照片看了半天,把它还给谈修之,轻轻说了一句:“便宜他了。”
谈修之非常赞同地点头,轻蔑地说:“就这样死了,也算他的运气。”他接着补充道,
“我亲自去医院看了下情况,那人杀了田亚海之后,没有逃走,被警方逮捕。”他看着苏进皱起的眉头,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已经给他请了律师,一定会尽量帮他减刑的。”
苏进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谈修之道:“警方也很同情那人的遭遇,他虽然暂时被收押起来了,但没吃什么苦。”
片刻后,苏进摇了摇头道:“真没想到,田亚海竟然是这么个下场。真是活该,只是可惜了……”
谈修之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道:“这次大年夜钱头村事件闹得非常轰动,舒倩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回家,要求严查此事。你放心吧,田亚海是死了,他手下那一批人,背后那一批人,都好不了。”
看苏进仍然有些郁郁的样子,谈修之转移了话题。他摸了摸钱二丫的小脑袋,道:“另外,二丫的手续我已经办好了,她可以转到帝都去上小学。入学之前,会对她进行一个学力测试,然后安排进相应的年纪。我已经跟校方打了招呼,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对于钱二丫,苏进原本只是有一个念头,其实还没有完全考虑好。没想到谈修之已经提前走完了流程,该办的全部办好了。
苏进只是个学生,在帝都里要忙的事情非常多,不可能一直带着这样一个小姑娘。
所以,谈修之还帮二丫找了一个可靠的寄养家庭,不仅可以收留她,还能加上四牛。
四牛先前向苏进要求拜师学艺,这事舒倩也跟谈修之说了。当时苏进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就四牛表现出来的能力以及意愿来看,他的确拥有那方面的潜力。
正好二丫一个人孤身离开故乡不是太好,把这一大一小安排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苏进也没想到,谈修之考虑得这么周全,安排得这么好。
对于二丫和四牛,他的确是起了爱才之心。钱头村村民虽然闭塞,但好像天然就有些某种艺术素质。而无论二丫还是四牛,都是其中表现得格外突出的一个。二丫年纪小,可塑性强;四牛有着强烈的意愿与主动性,都是非常好的苗子。
但是,在上个世界还好说,在现在这个世界他还只是个学生,虽然有了一定的人脉,但细节部分就缺得太多了。他这段时间抽出空来,也有在想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结果还没有想好,谈修之就已经如此妥当地处理好了。
苏进非常感激,看着谈修之道:“谢谢你……”
谈修之不在意地一笑道:“有什么可谢的,举手之劳而已。而且,我还要多谢你,带我发现了这么多人才呢。”
两人对视,苏进明白了,谈修之指的是钱头村的村民。
这些村民某些方面素质非常不错,现在没了田地,失去了立身之本,接受一定的教育与训练之后,正好可以填补谈修之那边基础人才的不足,可以说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苏进笑了起来,山风从两人中间吹过,他看向山下,突然觉得,心里的郁气减淡了很多。
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是,也一样有着很多让人欣喜的地方!
苏进的出发时间在下午,他离开之前,付六段带着叶曦找到了他,拉着他去看他们刚刚修复出来的作品。
这段时间,两人一直在全神贯注地抢修那幅帛画。由于大雪封山,它没有及时被移去博物馆,而是留在了马王堆山上。
帛画是丝织物,是非常脆弱的,一不小心就会损坏。于是,付六段带着几个修复师,没日没夜地工作,要赶紧先把它修复出来。
苏进离开时,他们的工作刚好到了最后阶段,付六段趁着他还没走,赶紧拉他去看。
那幅帛画被保护在了两块有机玻璃板中,呈现在苏进的面前。
它没有刚刚被发现时那么鲜艳了遇到空气,它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外界的影响,开始出现褪色的情况。但是,付六段他们竭尽全力地对它进行了抢救,它仍然完好无损,上面每一部分的色彩几乎都被保留了下来,每一根线条都仍然无比清晰。
它上面的一些污迹被清除,画面比之前更加清晰,于是这样看上去,它更加壮观了。
这是一副车马仪仗图,壮面非常宏大,充分展示出了汉朝时期这样一个大型仪式的全貌。上面人物的穿着也好、车马仪仗的形式也好、队伍形态也好,都给那个时期的历史研究提供了充分的证据,非常宝贵。
张万生站在苏进身边,跟他一起抬头看着,点头赞许道:“修得很不错啊。”
付六段隐约猜到了张万生的身份,听见他这一句表扬,立刻露出了激动的表情。他像个小徒弟一样,用力点头说:“谢谢大师!”
张万生说:“光是这幅帛画,这座汉墓就足够青史留名了。”
付六段更激动了,叶曦也非常兴奋。他突然叫道:“苏老师!”
苏进转头看他。
叶曦有些紧张地挠了挠头,说:“您先前让我做的那份方案……”
苏进怔了一下才想起来,点头道:“对,那份绒圈锦的方案。怎么,做完了吗?给我看看吧。”
叶曦真没想到他还记得,本来还准备提醒他的,这时立刻闭上了嘴,兴奋地说:“我去拿!”
他二十七八岁了,比苏进大不少,但这时在他面前,真的也就像个小徒弟一样。
“绒圈锦?那是什么?”张万生来晚了,来之后一直在帮着处理一二号墓的事情,对三号墓的文物出品还不是很了解。苏进大致给他解释了一下,他也有些兴奋了。任何一样全新的发现,对修复师来说,都是比美女还要吸引人的东西。
叶曦很快拿来了一个文件夹。很明显,这份方案他做了很久,前后笔迹多次变换,上面还有很多涂写的痕迹。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改过很多次,有点乱……”
苏进摇摇头说:“没事,本来也是应该的。总会有新发现的……”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整个人全部投入进了那份方案里。
看得出来,叶曦在这份方案上投注了大量的精力,做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第一批绒圈锦被送去了博物馆,还有少部分剩下在了马王堆。很明显,叶曦对它们进行过翻来覆去的研究。它的材质、织锦的手段、在当时丝织品中的地位……叶曦经历了大量研究,写得非常详细。
苏进在上个世界里,曾经看过关于绒圈锦的论文。叶曦这份方案,写得绝不比那些差,甚至里面有些内容,是上个世界也没有发现的。
而在大雪封山、通讯断绝的情况下,叶曦研究条件之恶劣,是普通研究者难以遭遇的。
他就在这样的条件下,全心全意地做出了这样完善的方案。
更明显的是,从这份方案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叶曦思路转变的过程。他的想法越来越成熟,他的思路越来越开阔,就在这么短短十几天里,他经历了一次蜕变,迅速成熟了起来,并且展现出了不可估量的潜力与未来。
苏进看了很久,抬头看着他,简单地道:“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平静,叶曦却激动得快要流泪了。他重重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沉沉地“嗯”了一声。
张万生好奇地接了过去,沉默着翻完,然后,他对叶曦说了一句话:“这次龙抬头,你也去考段吧。”
叶曦一愣,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深深鞠了一躬,大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