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夏终于注意到他了，轻轻转头，在轻柔的乐声里，有些疲惫又有些孤独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还没走？”陈雨柯轻声问她。
看到苏子夏还在等他，他觉得很抱歉，说话声音弱弱的。在进门之前，他抬手看了看表，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三个小时了。三个小时，足够一个人坐在这里孤独地喝完两杯咖啡，看完八十页书。可是他在走的时候承诺的是“很快就回来”，所以，大概就是这么随口吐出的一句话，让女孩坐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么？
可是他怎么能想到苏子夏那么傻呢？
“想走来着，”苏子夏都懒得看他，给他一个白眼，“就给你打电话啊。可是有人耍大牌不接啊，那我就想看看你回来会怎么说咯。”
陈雨柯怔了怔，因为他根本没接到苏子夏的电话。又想想他的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史蒂芬加拉瓦莱昂漪亦岚煊徵等等未接来电，大概是数目太多，就把苏子夏的给挤掉了。
他又觉得，大概苏子夏联系不上他的时候也会着急吧，所以才会打电话，所以才会一直等在这里。他知道苏子夏一个人在这里等到那么晚一定是委屈的。记得以前苏子夏可是个说话特别直的姑娘，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很直接地告诉说“我生气了”。这一年她学精明了不少，说话变得委婉了，不再说我生气了，可是每句话又都透露着“我生气了”的意思。
“对不起啊。”陈雨柯低下头。
这下轮到苏子夏吃惊了，一般这种情况陈雨柯就该说“请你吃饭？”了，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一饭解千愁。其实苏子夏也并不是多么想蹭饭，可是你知道，一个女生，毕竟是要男生拿出点什么表现才能原谅他的，一声“对不起”显得多苍白多廉价啊。
可是苏子夏也就不生气了，因为陈雨柯的道歉是从未有过的真心实意，听上去像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样。她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姑娘啊，陈雨柯一道歉，她也就心软了。
“好啦好啦，原谅你啦。”女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勉强。
陈雨柯低头摸着桌边那个杯子，没再说话。
苏子夏看了看窗外，“外面那辆车是你的么？你到底去干什么了，怎么变成那样？还有，你额头上怎么会有纱布……陈雨柯，你流血了？”
陈雨柯不用看就知道苏子夏在说自己开来的GTR。
若照常，他应该把他的车停在一个街区外的停车场，然后再徒步走过来。这是他为了出行方便与避免解释的一贯做法。可是今夜，他心情乱得很，低落得很，也就没有心情再去绕那么一个大圈了。
那辆车失去原有的光彩了，可是仍旧很显眼。白色跑车前盖都被撞起来了，大灯也碎了一个，后半身全是弹孔，看起来就像一头在雨幕中疲惫喘息的野兽。
还好苏子夏的角度看不见车后遍布如蜂巢的弹孔。
他一身狼狈，大概是他的额发最终没有遮住，苏子夏果真还是问起来了，那么，该怎么说起？
说什么呢……就在三个小时之前，他被一支虎视眈眈的跑车车队尾随出上百里；他以自己半生不熟的车技和一辆银色的奔驰飚车；他一路都在开着车以防被后面飞来的子弹干掉；他撞碎了一家时装店；他以近百公里的高速撞到了一颗树上，车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了十几圈，差点把他弄死；他在倾盆大雨的夜间开车在慕尼黑无人的乡村公路上，听着雨声，看着黑夜，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把他抛弃了……可三个小时以后，他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被熟悉的灯光和咖啡香包围，面前还坐着那个他喜欢了四年的女孩儿，正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啊……谁会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车祸……”陈雨柯慢慢地编，慢慢地说，“下雨嘛，路上滑，我也看不清，就把别人车给撞了。不过还好，车速不快，而且已经解决完了，史蒂芬大哥……就是你见过的那个，他来赔了钱。”
“那你的伤？”
“没事，一道小口子，我涂了碘酒，贴上纱布，很快就会好的。”
苏子夏点点头，也没有再追问。
这种见好就收在苏子夏这里是很罕见的，在高中的时候，这个姑娘可是完完全全地刨根问底，顺着因果链条能连着问五个“为什么”，直到找到她所认为的问题根源，把别人搞得不胜其烦，见她就跑。陈雨柯觉得有些反常，但也没开口问。
大概是苏子夏察觉到自己心情不好吧。
——他心情确实很糟糕，他已经努力掩饰了，可是掩饰不住。这个夜晚发生的一系列意外已经完全摧毁了他……该死，为什么一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呢，为什么事情都已经结束了，还是有一种世界末日般的感觉笼罩着他呢？仿佛发生了什么很糟糕的事？
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示是史蒂芬的短信。
他本来想借用苏子夏的手机回个电话的，可就在这时，陈雨柯突然发现他的手机恢复正常了，他能接电话，也能打电话、发短信了。
“你在哪儿？还安全么？”
陈雨柯迅速敲字，“我的导航被撞坏了，无法追踪，手机刚刚也摔坏了，我已经回来了，没事。”
他打了一堆短句，点了发送。
很久很久，手机都没有再亮。陈雨柯不说话，对面的苏子夏也不说话，一直窝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的雨，仿佛两个人沉默着，都是在等着桌面上的那个手机再次亮起来。陈雨柯心里有些急躁，明明糟糕的预感越来越强，仿佛漫天的乌云，压得他想逃离，可还是迫不及待地想从史蒂芬那里听到些消息。陈雨柯忽然意识到了，史蒂芬的短信很短，只有几个词，可就是那么几个词里似乎也藏着别的意思……“还安全么？”是什么意思，是说，有什么人已经不“安全”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