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又要告诉我呢？”陈雨柯问。
哈耶克沉默了一会儿。“可能在心里藏太久了吧……你要知道，任何事情，憋在心里太久了，都会发霉的。”
陈雨柯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点头。
“关于风之组的事情，你最好还是多想想，说到底这还是你自己的事情。”哈耶克说，“此行慕尼黑，谁也不知道你们会遇到什么。你不会一直跟在史蒂芬身后，总有一天，你要自己做决定的。”
“我想好了，慕尼黑。”陈雨柯说得斩钉截铁。
哈耶克点点头，“我知道了。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陈雨柯也点点头，转身要离开。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身来，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哈耶克。
“史蒂芬的那种杀戮状态，不只是因为在雨夜会情绪失常吧？他的眼睛在失控的时候会变成红色……教授，这是为什么？”
陈雨柯以前所未有的严肃，直视着哈耶克的眼睛。
史蒂芬看着黑衣男人，男人也看着史蒂芬。
史蒂芬一点儿也不觉得惊愕，看见男人的一刻，他连吃惊地颤动也没有，也没想去拔手边的刀。仿佛他不睡觉，他这么安静地坐着，就是在等待着男人的出现。
“你知道我会来。”男人说。
“我知道我会有个访客，如果我的猜想正确的话。”史蒂芬轻轻说，“听说今天中午在天台上发生了一场战斗，煊家的两兄弟差点死在那里，而在所有人赶到之前，男人就消失了。现在迪拜的所有执行员都在找他。那个人，是你吧？”
“是。”男人点点头。
“我有几个问题。”史蒂芬说。
“你问吧，”男人说，“我会挑着回答你，因为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能知道。是为你好。”
“我记得蓝山的那个夜晚，你拿着一把黑伞，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风衣。你早就等在那里了，你是去杀我的。”史蒂芬慢慢地开口，“但你没有杀我，你一直在防御，最后还救了我……为什么？”
“你知道是我救了你？”男人饶有兴趣地问，“我以为你昏迷了。”
“我感觉得到。”
史蒂芬始终记得他在昏迷时那个混沌的梦境。他在意识的荒原里看到了一个手捧着烛火的人影，他的声音那么动听，他每吐出一个字，墨绿色的雾气都会随声波流动，像深潭表面的涟漪扩散。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但男人说不要睡过去，他就下意识地想要听从。不知道是为什么，男人的声音好像就是有一种魔力，能把人引进最朴素最温暖的地方。
就像……家乡。
“我跟你说过的，你还记得，我才是最关心你的人啊。今后你若真的进入孤立无援之境，那时候，唯一一个始终站在你身边的，不是哈耶克，更不是陈雨柯，而是我。”男人静静地看着史蒂芬，眼瞳中光芒如波，“全世界都有可能背叛你，只有我不会。”
很奇怪，史蒂芬也觉得很奇怪，一个只见过自己一面的男人，竟然会说出永远站在他身边这种话。但史蒂芬也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男人措辞委婉，就说明很多话他现在还不能告诉他。男人不想说的话，史蒂芬问不出来。
“第二个问题，你去过伊斯蒂德尔对么？”
史蒂芬不需要过多解释，这个曲折拗口的名字，是巴勒斯坦一个毫不起眼的破败小镇，但如果男人真的去过，他就一定记得住。
“对。”
“去做什么？”
“杀一个人，”男人低下头去，“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叫莱昂·布兰奇，你或许还认识他。”
“为什么？”史蒂芬抬眼，“像当初杀我一样么？”
男人点头。
“你还会再动手？”史蒂芬伸手抓住了枕边的长刀。他的拇指轻弯弹开了刀镡，两寸刀身脱鞘而出。
“不会了，我和那个人之间的恩怨，已经两清了。”
男人说完，看着史蒂芬和他的刀。
“你现在要杀了我么？”
史蒂芬没说话。
男人看着他的刀，看了好久，忽然轻轻地笑了。史蒂芬拔出了刀，那么明显的示意，可空间里竟然没有一丝杀意。随着他一笑，仅有的那些剑拔弩张也跟着消失了。只有清澈的夜色伴随着谈话流进来，两个人，就像好久不见的老友在聊着天，你一句我一句，青梅煮酒，春水烫茶。
史蒂芬放松了拇指的力道，刀身又滑回了刀鞘。
“第三个，你在天台，我猜是为了窥探煊家的秘密吧？现在执行员正在全迪拜搜捕你，你不跑，不躲，来这里干什么？”
“来看你。”男人轻轻地说，“知道你一切安全，我就放心了。但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去慕尼黑。”
“你连我要去慕尼黑都知道？”史蒂芬终于开始惊异了，“关于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说过了，有些问题，我是不会说的，因为还没到说的时候。但我可以告诉你，我透露给你的已经足够多了，你已经很接近真相……我要走了，但我们会再见面的。”男人动了动身子，看向窗外，将要启程。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魔护卫么？”史蒂芬不动声色地叫住了他。
“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做？”男人饶有兴趣地问他。
“如果你是，你就应该在那个雨夜杀了我。”史蒂芬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杀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黑影沉默了，忽然抬眼一笑，“不，你不会的。”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男人在窗台上的影子也一并消失了。他从二十八楼坠落，一秒钟后再次出现在窗外。这一次他重又化身那个人形怪物，巨大的羽翼在月光下静静扇动。男人回头看了史蒂芬一眼，在城市的流光下，史蒂芬看不清他的脸，但似乎能看到他的表情。
欣慰。遗憾。怜悯。期许。
黑影转头，双翅上下扇动，极速向着圆月的方向飞去，一直到在圆月的中央变成一个小点，终于消失。而在他振翅而飞的身影下，整个城市都在安睡，沉静的灯光流淌成黄金的河流。
史蒂芬把刀横放在胸前，静静地望着出鞘的刀面。
“我会的。”他看着自己的影子，轻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