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公主沉默着,看着面前这个夫婿。今天,此刻,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在这之前呢,她听过许多有关他的事情。他是三皇子,他聪慧而又不露锋芒;他谦让着与自己相争的皇弟,哪怕被他羞辱挑衅也只是轻轻一笑。
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变了呢?
好像是从六皇子落马、七皇子加封太子开始吧。他变了,变得狂躁、残忍、没有人性。
“她是你的亲妹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亲妹妹?为什么?”三皇子摇摇晃晃的提着酒,不顾形象的一屁股就坐在了她脚下冰凉的石阶上。
“本王连亲弟弟都能害,她这种半路杀出来的野种,又算得上什么?”
“你还有没有人性!”南蛮公主最是看不惯他这种人,厌恶的瞪了他一眼,骂到。
“人性?”三皇子自地上爬起来,站定在她面前,手中一松,白玉酒壶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酒水溅了二人一身。
南蛮公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去。
“怎么?怕了?”一只大手钳住她的下巴,将她尽力往前带去。
南蛮公主也不是没想过挣扎,只是他的手过于孔武有力,一挣扎捏的她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连你这个刚过门的妻子都惧怕本王,这世上,还有谁对本王是诚心诚意的吗?”
一张俊颜放大在她面前,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她对上他发红的眸,莫名的有些心疼他。
“本王自幼就被过继给苏贵妃,她生性冷淡,虽不怠慢,但也不热斟,什么全要靠本王自己打拼;生母喜欢七弟,父皇喜欢那个野种。留下本王,本王爹不疼、娘不爱,本王不拼,有谁会帮本王!”
三皇子握着她下巴的手逐渐受力,可她还是直视着他猩红的眼,一字一顿道:
“你错了。”
“没有人不爱你,也没有人针对你,是你自己作茧自缚。”
“本王作茧自缚?”三皇子的声音徒然拔高,在空荡荡的庭院中格外明显。
“是的。”钳在她下巴处的大手越发的用劲,疼的她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依旧昂着脖子,说道,“不是你作茧自缚是什么?你仔细想想,这些人,有哪个是对不住你的?”
往日画面自她脑海闪过,三皇子突然松手,宛如遭雷劈。
他并不是不愧疚,但面对帝位的诱惑,他还是忍不住,将毒手伸向自己的亲人。
他承认,除了老六,没有人特意针对过他。
且不提白洛姬,七弟,虽然翻出了户部的龌龊事,却是替他消了罪才被除去皇籍,贬为庶民。
父皇对自己的不喜,大概也是从那时候起的吧?
“启禀殿下,驸马爷,走了!”
仆从突然的闯入,打断二人的谈话。
“这下你满意了吧?”南蛮公主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去屋中换衣裳去了。
虽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三皇子还是忍不住晃了几下,突然瘫倒在地。
他明白,自己铸成大错,而且,无法挽回了。
白慕歌走的时候,满身的血迹还未干涸。三九天气,那血迹在严寒中结成了血冰,贴在他的胸膛上。
轩媛拨开众人,一个箭步就跪在了自己还未拜堂的夫君面前。
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任她怎么呼喊,都不肯再答应她。
颤抖的手探上他的鼻间,一息,两息,三息,确实是没了呼吸。
豆大的眼泪珠子从她眼角掉落,砸在尸体本就不整洁的衣衫上,晕开一片片水渍。
“慕歌——”
“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不是说好了要陪着我的吗?你这个骗子!骗子!”
轩媛的情绪突然崩溃,抓着面前的人不肯松手。
“圣尊公主,节哀!”
低低的啜泣已经演化为嚎嚎大哭,失去夫君的轩媛瞬间变成了个孩子,在众人面前,不顾形象的大声哭喊。
三皇子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她这般披头散发的模样。
动了动嘴唇,终是将一句“皇姐”唤出口。
轩媛辩出了那个声音,猛的转过头来,就向着来人扑去,“你个杀人犯,我杀了你!”
拔出长安腰间佩剑,内心滔天的恨意让她忘记了自己已武力全失的事实,左手拖着长剑,就要往三皇子身上劈去。
“圣尊公主!使不得啊!”一众人急急奔上来,想要将她拦下来。已经没了个驸马爷就够头疼的了,要是两位皇子公主再出了什么事,他们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搭的啊!
“公主,你冷静一点!”长安离她最近,自是先一把将她拽回来,顾不得那利剑削下自己衣袍一角,捏的她手臂发麻。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轩媛用力想睁开他的钳制,杀夫凶手就在眼前,师傅的尸身都还没有凉透,让她如何冷静?
如果可以,她宁愿是死去的那个,也好过现在这般。
看着几欲发狂的圣尊公主,老丞相似乎从中嗅到了什么栖霞区,站出来说道,“圣尊公主,驸马爷没了诸位都感到十分惋惜,可你也不能血口喷人,说三皇子是杀人凶手啊!今天长街上人虽多,可大家都看得轻轻出出气,那烈马,是自己脱了僵跑出来的。”
轩媛气急,拖着手中长剑就要向老丞相走去,神色之凄厉,宛如从地府中来的红衣女鬼。
笑话,以秦轩灏处处针对她的模样,这般时间地点,不是他一手策划的,还能有谁?
“是本王干的。”
不等轩媛走到老丞相面前,沉默的三皇子突然就出了声。
诧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齐齐看向门槛处、一身大红喜服的人。
柳妍也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事情肯定是他做的,但他能这般轻松承认,却是在他意料之外。
“三皇子殿下,这,这罪可不能乱认啊!”老丞相没料想到他会认罪,急忙拨开众人走至前面来,期望着他能改口。
白慕歌虽然不是皇亲国戚,也没正式与圣尊公主拜过天地,却是皇上正儿八经下了圣旨赐的婚。计划谋杀驸马,并且成功了,这可不是小罪啊!
尤其前几次交锋,皇上明显偏向圣尊公主的态度,这罪一旦认了,就有可能是死罪啊!
“是,是本王做的。本王对皇姐怀恨在心,叫人牵了烈马在闹市等着,原本烈马是冲着花轿去的,哪想半路上皇姐夫杀了出来,这才……”
瞥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三皇子违背老丞相的期望,将罪行一五一十的交代贻尽。
老丞相只觉得脑中一昏,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这下好了,不仅承认了杀人的罪名,还连意图刺杀公主的罪名都担下来了。
三皇子啊三皇子,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的混!
听了三皇子的一番陈述,轩媛再也控制不住,大叫着再次扑了上去,“秦轩灏!我要杀了你!”
只听得扑通一声,三皇子掀起长袍,跪在地面,低下头,“本王知道全是本王的不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长安拽着她的衣袖,以防她真的挣脱冲过去。
只见她面上一阵冷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博同情吗?你以为我不会杀你?我告诉你,秦轩灏,你动谁都可以,唯独他,不可以!”
“本王没说笃定你不会向本王下手,也没博同情。本王还是那句话,人是本王杀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地上的人猛的抬头,一对与她有五六分相似的眸子中露出坚毅。
“好!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长剑挥起,长安突然间就不想拦她了。
要她杀了他也好,至少,能解她心头愤恨。
三皇子闭上双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想象中的痛处并没有传来,脚边传来兵器落地的声音,睁开眼来,浑身颤抖的女子一脸泪痕,背过身去,“你走吧!”
三皇子像是不可置信般,抬起头来。
“我叫你滚,没有听到?”
直起身子,将跪僵了的腿从体面拖起,一脸复杂的问道,“为什么?”
他设计杀死了她的夫君,她,不应该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吗?
“轩逸曾经求我一件事,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饶你一命。”
“七弟?”
“你不配做他的哥哥,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豆大的眼泪再次自眼角滚落,滚烫的温度似能将人灼伤。三皇子捏紧了拳头,双唇紧抿,终还是扭过头离开了。
一步步走向床榻,那上面的人还是那么安静,跪在床畔,抚上他的眸,替他合了眼皮。
“夫君,我们回家。”
用尽力气将他小心翼翼的搭在自己肩头,一步步的往外走去。
“圣尊公主!”
“公主殿下!”
周遭的人皆围上来想帮她,都被她拒绝了。
她想要亲自带他回去,不假他人之手。
师傅他好轻啊,也不知道是遭了多少罪,才能轻成这个样子。
一想到他常年泡在药罐子的身体,在危险来临时却义无反顾的挡在她的面前。
她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怎样被那畜生给踹到重伤的。
鼻尖一酸,眼泪又要落下来。
被她强行忍住。她不能哭。
“大婚,照常进行!”带着哭腔,她抱着怀中一度度两下去的身体,心碎到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