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派去的人还没出去几步,就听得了淑妃娘娘犯了事被皇贵妃给软禁起来的事。
那人是个机灵的,想着淑妃娘娘虽被禁了足,可这德妃娘娘还在,立马紧赶着给德妃娘娘抵了消息,请她想个法子。
“请本宫想个法子?”德妃正由人伺候着喝茶降火,身后还立着个捶背捏腿的小宫女,听得此言柳眉微挑,不悦道,“本宫能有什么法子?”
“事情是她自找的,她这般有本事,想必腹中早有盘算,本宫还是不要去接这个茬,免得被人说多事。”
她可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六皇子和他的母妃淑妃,都是草包一堆,难堪大用,这般掺和下去,说不定连她自己都要搭进去。眼下看六皇子势倒,被变相软禁,而一向不屑掺和争斗的苏贵妃也横插一脚。与其没眼力劲的跟着一个刚愎自用的皇子瞎折腾,不如静下心来,想想怎么和三皇子拉关系。
回头得让她母家那边留意些,看有没有机灵点的适婚少女,捎过来一个想法子和三皇子套套近乎。
那人听得德妃娘娘如此般言语,知道她是打算坐壁上观火,也只得悻悻而归了。
六月底的时候,这案子总算是查了个一清二楚。除了工部尚书王安、侍郎史进,牵扯其中的大小官员竟不下数十位。结果呈到皇上面前时,又免不得一阵动怒,他是没料想到,竟然会腐败到这种程度。
案子审清后,便等着问斩了。六皇子涉身其中,虽被保全,可也差不多是废了。手下势力皆散,又不被皇上所喜。这夺嫡之争,怕是没他的秀场了。
于是乎夜夜笙歌,也几乎是将自己放纵过去了。
王安等一批官员问斩过后,便到了七夕佳节。以往二十年从未办过什么家宴的皇上,这次却突发奇想,想“铺张浪费”、与民同乐一回。
六皇子也因得此被****可以出府。
这日风和日丽,就不出府的六皇子浑身疲软,好些日子没出门走动,只觉得这周身都像不属于自己了般,僵的难以控制。
吩咐了不许由马车送,一路缓缓踱步至宫门,眯着眼在刺眼的日光下瞧着这大气磅礴的宫门,心里不由感慨,还是外面的世界好啊!
他是受令来看望母妃的。母子二人一个被囚于宫中,一个被禁在府内,倒是好些日子不见了。
淑妃还是那身打扮,只是多日来的禁足让她常常心情郁结,无心打理自己,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连那些华贵的外服都撑不起来,盈盈落泪间,只觉得皮包骨没了风韵,可怖又可怜。
“儿啊!你可要为母妃做主啊!”二人进了殿,还未落座,淑妃就拉着六皇子的手一阵哭嚎。
六皇子被囚禁这些时日,本就是心灰意冷,瞧着自己生母这番模样,不安慰反倒先告起状来,不由得一阵厌烦。
“母妃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子现如今连自身都难保,要我如何为你讨公道?”
淑妃的眼泪停在半空中,一双凹陷的眼睛睁的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的儿子是怎么了?怎么连她这个做娘的都不关心了?
想来心中又是一阵悲苦,就不由得从嘴上说了出来。
“哎呦!我真是失败,好不容易养了个儿子,翅膀硬了竟然连娘的死活都不管了!”
六皇子最厌烦她这般模样,明明是个宫妃,却举止形态和那些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怪不得不讨他父皇欢心。
可身边的女人哭嚎个不停,他又不能不管,也只得将她亲自扶了起来,忍着心中怒火,“母妃想要儿臣做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淑妃闻言立马止住了哭声,那变脸速度,堪比京城名角,牢牢抓住他的手,“儿啊!母妃想让你做皇帝。”
“做皇帝?”六皇子皱了皱眉,若是从前他也是个有信心的,可现如今……
情势是对他大不利,三皇子正在得意之时,要想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母妃,不是儿臣不愿,而是,儿臣现如今,实在无能为力。”
淑妃抓住了他眼神中的不甘,将他的手牢牢按在自己手心,“你只需告诉母妃,你是想,还是不想?”
“想!”六皇子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九五至尊的位子,谁不想坐?
“那好。”淑妃放心的拍拍他的手,“只要你想便好,剩下的,就交于母妃吧!”
“母妃是想要做什么?”
“你过来。”淑妃招招手,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呢喃耳语后,六皇子惊得险些要跳起来,“你要我谋反?”
“只要事成,谁管你是怎么当上皇帝的?”淑妃见他反应这般大,颇为不满,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胆小怕是的儿子?
“索性你也没什么翻身的机会了,不如听我的话搏上一把。不然,等将来三皇子继位了,你觉得,还会有我们母子俩的活路吗?”
“还请母妃,容儿臣思虑几日。”六皇子起身,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做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万万不可草率啊!
“你还在犹豫什么!”淑妃急了,“这月初七皇上要在宫中设宴,这可是绝好的机会,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等着三皇子势力日渐壮大,我看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有着淑妃在旁边扇风点火,六皇子不想糊涂也难。犹豫再三,终是……应了下来!
“全听母妃安排!”
“这才对嘛!”淑妃见他终于肯听得进去话了,面上露出个欣慰的笑容来,“你也累了,回去歇一歇,按照母妃说的准备齐全了。”
“儿臣告退!”
天儿一日热过一日,闷的人心慌。白洛姬在祭司殿中坐着,外面的消息却可是一点也没少听。
按道理来说,史进招供,王安伏法,六皇子被软禁,近些日子因着要办宫宴才有些松动。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她反倒觉得心下不安起来。
她原在江南生活过二十来年,见过太多暴风雨前的平静。
太过平静,不是什么好事。
“你且去打探打探,六皇子这些天,见了些什么人。”
不过约摸一炷香时间,一沓草纸递与了她手中。
他做这些干什么?
白洛姬盯着面前那如同流水账的黑字,似乎,自从六皇子进宫给淑妃请过安后,他与各种人的往来就有些过于密切了。
尤其是,与兵权在握的一些官员。
不对!他一定是在酝酿着些什么。
猛然间心中一悸,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来——六皇子刚愎自用,不会剑走偏锋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下起身,“叫三皇子抽空亲自过来一趟——”
“诺。”小巫女领命,就要向着外面走去。
“等等——”白洛姬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她也是有她的私心的,再说,空口无凭,仅是一份流水账,能让三皇子相信她的推测吗?
“罢了,还是不必去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愿是她想多了。
七夕是佳节,凡间传说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白洛姬穿上月白的祭司服,腰间配上殷红的腰带,自祭司殿中出来,陪着皇上登高。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头过这七夕,往年的时候在江南,虽说冷清,可至少还有白暮歌陪她一宿,在葡萄树底下听着鹊桥相会的俩人讲话。
可她每次都熬不住,在后半夜睡了过去,一早起来时,就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日子,可真是好啊。
登上城中最高的阁楼,十里长街尽数纳入眼底。灯火阑珊,人流窜动,好一派盛世景象。
转眼间,她到京城已有小半年了。
这半年过得出奇的慢,似乎比她先前渡过的那二十年都要慢上十好几倍。
这半年,她遇见长安,识得六皇子,与三皇子搭上线,顺利当上大祭司,抖出冤案,拉下史进王安,顺带也让不可一世的六皇子失了势。
她看起来无比成功,却又无比倾颓。
离目标越近,她就越感到迷茫。
就像现在,她随自己的生父登上这高台,看着这万民齐乐的景象,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个男人,还不错。
至少他对待他的子民,还不错。
可他偏偏为什么要对他周边的亲人如此残忍!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问题。她要做的,只是按照白暮歌的计划,步步为营,拖垮这个王朝的皇族内部,再伺机接走她的母亲。
再次睁开眼来,杂乱的心绪已平静,她带着漠然的眸,静静跟随在帝王身后。
礼部尚书柳妍亢长的文读完,底下百姓齐齐聚过来,向着他们的天子拜了下去。
“吾皇万岁!”
“平身——”威严的声音自四九城最高处压下,声音虽不大,却足够底下的百姓兴奋。
这是难得一见的天颜!
秦淮遥乐呵呵的在群臣的簇拥下坐上了龙椅,他左边坐着尊贵的皇贵妃娘娘,紧着就是贤妃、淑妃、德妃、武贵人和几位皇子,而她,因为身份特殊,自拿一处薄帘隔了坐在微低于皇上的高处。
扫视了一下宴席,众人皆在,唯独缺了六皇子殿下。
这可是秦淮遥自登基以来首次举办宫宴,连鲜少露面的皇贵妃娘娘都出来捧场,他怎么会不在这里?
“大祭司,今日难得众爱卿都齐聚在此,朕可否请你献舞一曲,求个国泰民安?”
她还来不及细细分析,就听得座上的人发话,一时间也不好做推辞,只得应下。
“还请皇上容准备一番。”
片刻过后,十二面大鼓按着日晷的方位摆在场中。白洛姬褪去了一身月白的祭司服,转而换上一身素白广袖舞,雪白的皓腕拿白绫缠了,脚下放了一卷宣纸,赤足踏在其上,旁边是一盆清墨。
她捧起一条白帕,拿它拿蒙了眼睛,又接过小巫女递过来的琵琶,静静站在场中央。
“噌——”指尖划过琵琶,流利的曲子自她手中奏出。
场外,自是一干乐师,同她合奏。
场中女子也随着缓慢的乐声移步。
众臣皆盯着她的舞步,不明白这大祭司是要玩什么花样。
每面鼓侧面,皆立着一个红衣的小巫女,她们挽着发髻,连手中的玉坛都一般模样。
突然,一个小巫女捏起坛中的小什物向任意一扇鼓面打去。
牛皮蒙的鼓面轻颤一下,这么轻的物体,自然不会让它发出响声了。
那女子却是耳朵机敏,手中攥着的绸缎蘸了墨,向那扇被击中的鼓面打去。
“咚——”鼓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众臣惊的目瞪口呆,听声辩位,还能拿轻飘飘的绸缎将鼓面击出声来。
小巫女们自有一搭没一搭的扔着,每一次那女子都能准确无误的击中鼓面,而且脚下的舞步不见有丝毫的错乱。
琴声越来越快,女子脚下的舞步也是越来越快,抱着怀中琵琶边弹边动,看的人眼花缭乱,众臣觉得这就盯着费劲了,可打下手的小巫女们却还嫌不够,其中一个端起手中的玉坛就向空中泼去。
一大把的小东西飞向空中,跌落在各个鼓面上,每粒落下、击中的时间、鼓面各不相同,群臣原本以为那人必是乱了手脚,因为她只是蘸了墨,便停在场中央。
但她,只是停了一瞬,绸缎便舞动着向着鼓面击了过去,配合着她不断旋转的身姿,美得醉人。
好快!好美!
“噌——”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收尾,女子的舞步也停了下来。
她自九天之上缓缓落下,长的没有尽头的绸缎听话的在她手中绕了个圈,如同两条有灵性的龙,奔向地上那一张宣纸。
小巫女们很配合的将地上那一张薄纸挂在绸缎上。
一副锦绣河山图跃然纸上!
“好!好!好!好一副锦绣河山!”秦淮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他心中喜悦。
目瞪口呆的众臣这才反应过来,接连站起来恭喜皇上,恭维大祭司。
白洛姬只是静静立在场中,接受这那些人或震惊、或嫉羡的目光,然后谢过恩,淡淡下场去换她的祭司服了。
好一个宠辱不惊的女子!不愧是大祭司!
看她的背影远去,犹如谪仙,高不可攀。
宴会还在继续,白洛姬却是没什么心思再待在此了。现在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六皇子到底为什么不出席宴会?
先前在阁楼高处时,还看见他同三皇子站在一排,怎么转眼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她自帐帘后再将场内人环视一圈,却注意到了有人靠近淑妃身侧,在她身边耳语一阵。
紧接着,淑妃起身,带着一贯的媚笑,娇声软语,“皇上,臣妾也想献艺助兴,不知可否?”
秦淮遥见她出来,面上一阵不悦,身为后宫女子,如此抛头露面,还主动要求献舞,成何体统?
但碍于情面,他还是点头同意了淑妃的毛遂自荐。
淑妃谢了恩,当场解开身上的外衣,露出里面薄薄的纱裙来。
这下,秦淮遥的脸更是绿了。这个淑妃,到底有没有脑子!
“狐媚子!”德妃不屑的骂了句,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当众跟青楼女子一般勾引男人,真不要脸!
淑妃才不管这些,她本就是个没皮没脸的,就着音乐翩翩起舞。
她跳的是一曲惊鸿舞,柔软的腰身灵动无比,也算的上是底子极佳。可偏偏是在大祭司后献舞,相比之下,高低立现,众人也打着哈欠,懒得去看了。
她倒也不在乎,陶醉其中,硬是跳完了整曲。
只有一个人例外,她眼睛直盯着淑妃娘娘扭动的腰肢,觉得事情颇有些不对劲。
等等,淑妃娘娘的尾骨那,似乎有点僵硬——
等不得她细看,一曲终了,淑妃自然的迈着莲步向首席的人走去。
“皇上——”淑妃的手自身后滑至腰前,媚眼如丝。
“皇上小心!”白洛姬终于看出来哪里不对了,淑妃娘娘自身后摸出的,是一把匕首!
明晃晃的刀亮在明月之下,反射出阴冷的光。
淑妃一改之前的狐媚样,面目狰狞,就要对着面前的人扎下去!
秦淮遥大吃一惊,侧身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软绵绵的用不上力。
“我在你酒里下了化骨散,用了比平日多三倍的量,足以放倒一头大象,你还想往哪里逃?”
“秦淮遥,去死吧!”
眼看刀尖就要落下,白洛姬情急之下扯下面前的帐幕,向着淑妃手中的刀打去。
同时,苏贵妃也挺身而出,扑到了动弹不得的秦淮遥身上。
一时间,宴会乱成一片。
谁也没有想到,淑妃娘娘竟然会行刺皇上!
宫宴上是不许佩剑的,三皇子拨开自己的弟弟,一脚踢起面前的桌子,狠狠向着淑妃袭去。
“砰——”
“哐当——”
两声巨响几乎是同时响起,淑妃娘娘和她手中的利刃,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