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被他爹当众赶出大殿,气不打一处来。他自打娘胎中生出来,哪受过这等侮辱?正在府中摔杯子拍碗,那边又传来七皇子带伤要审理案件的消息。
“就你贤良!”六皇子狠狠地拍着紫叶小膻的桌子,恨不得将那木板拍穿。
这一个两个的,都在与他作对吗?
“父皇不喜欢本王,洛长安被贬谪,他七皇子倒好,接了差事还落得一个好名声,本王呢?本王什么都没有!就被人看着笑话!”
“殿下息怒。”王安凑过来,脑袋瓜随着眼珠子突突的转,“眼下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殿下应该着眼布局才好啊!”
“布局?布什么局?事情都闹成这样了,史进没救出来,倒搭上一个大统领!他这事,本王是没法子了!也不打算管了!”六皇子一甩手就打算做甩手掌柜。
王安见他这般,腆着老脸迎过去,“殿下,这人是不救了,可还是后事呢!”
“后事?什么后事?”现在他可无心这朝堂斗争,只想奔了烟雨楼去,和那些个姑娘共度良宵一晚,忘却这尘世三千烦恼。
“殿下——”老狐狸的眼珠转的贼机灵,声音压的低低的,故作神秘道:
“前几日发生在陈碧云门口的事,可是传的人尽皆知了啊!”
“这个本王知道,还用你来提醒?”六皇子不耐的挥了挥手,这些人怎么个都爱说些废话?
王安见他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倒也不退缩,依旧端着缓缓的语调,“这消息,可是也传到了史进耳朵里。”
“那又怎样?”六皇子往凳子上一躺,翘起二郎腿做大爷状。
这会儿,要能听上两首小曲,可得着最能降火。
“殿下不想想史进会怎么想吗?”为官者,最忌讳抢主子风头,因此王安宁可耗着时间一步一步引导,也不愿直接将话挑了明白。他的这位主子,好大喜功,要是有朝一日他发现周围这一干臣子都是比他聪明的话,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他能想什么?”六皇子连眼都懒得睁开,“本王已经尽力了,你去告诉他,本王会尽量保住他家人的。”
王安摇摇头,心里笑他天真,在绝对的危险面前,哪还有什么君臣、主仆之分。“恐怕史进不是什么善茬啊!”
“什么意思?”六皇子这才听出王安话里有话,缓缓睁开眼来,疑惑的看着他。
“六皇子您想——”王安弯下腰来,尽量的扭曲事实,“您为了搭救史进而去拦杀那一干证人,此举之英明,非常人所能启极;但史进只是一个寻常之辈,不一定能体会得了殿下的深意。”
“那他会怎么想?难不成会以为是本王要害他?”
“殿下可是说对了!”王安一拍手,“前几****听闻史进口吻有些松动,怕是以为殿下要——”
“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六皇子一惊,从座位上直起身来,“他,他怎么能这么想?本王可是全心全意的搭救他,甚至,还连洛长安都赔上了!”
“殿下的心意,狼子野心的小人岂会明白?”王安低下头,扇风点火道。
“那怎么办?”
见人已上套,王安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来,将自己的计划分析合盘托出。
“史进那小人误会了殿下的善意,为减轻罪行,必然狗急跳墙,供出所有。到时候,下官必然也会被牵连其中。当然,下官是宁死也不会背叛殿下的。”
王安这个当口也不忘拍马屁,在大厅中踱了几步,又转过身来——
“但下官不说,不代表史进不说。他掌握着工部所有出入,对我们的私下往来,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一旦他反水,必将牵连到所有人。”
“与其在这人心惶惶的坐以待毙,不如——”
“不如先下手为强!”六皇子以手叩桌,阴测测的接下后半句话。
“那这件事,就交于你办吧!莫要搞砸了,一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下官领命!”
二人相视一笑,一个朝廷官员的命运就这样被敲定了。
这边贤妃担忧着皇儿的安危,七皇子便乘着这个劲过去同他三哥一道给母妃请安。
三皇子是个知礼数的,照例要先去皇贵妃娘娘那请安,哪知那女人是个长了七窍玲珑心的伶俐人儿,打老远就派了贴身的宫女去给七皇子送金疮药,说是用了伤口会好的快些,也一并告诉三皇子她今日里身子不大舒服,叫他不必来了。
三皇子心中感激,她这哪是身子不舒服怕人打扰,而是体贴贤妃思子心切,给他们让出时间来。
谢过皇贵妃娘娘后,兄弟二人这就去了生母的寝宫。
七皇子一进殿门,一身朴素衣衫的贤妃娘娘就迎了过来,拉着他左瞧瞧右看看,瞧见肩头上因为包扎鼓起来的一块更是心疼不已。
“你这孩子,就是不让当娘的省心!”贤妃娘娘拉着他在自己身侧坐了,又去捏他的腿。
“听闻早间你为了请你父皇准你办案,一下子就跪到那碎瓷片上去了。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实心眼,也不知道挪个地方,疼不疼啊?”
“儿臣只替父皇忧心,倒是没想到这些。”七皇子咧开了嘴笑的欢快,在自己的母妃面前,他永远都是个孩子,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站着的三皇子瞧见他们二人母子情深,倒也不觉得尴尬,他虽自小养在皇贵妃娘娘身边,但那个女人是个心善的,不怎么约束他,因而他与自己的母妃还是常有往来,并不生疏。
只是,一想到七弟受伤多半是因为自己,他还是忍不住的想要自责。
“母妃——”身穿紫色蟒袍的三皇子跪了下去,“儿臣身为兄长,未照顾好弟弟,还请母妃责罚!”
“你这孩子!这又是做什么?”贤妃见他跪在地上,连忙起身过来扶他,“这事,哪能怪得你啊!”
“就是!要怪也是那堆亡命之徒!三哥你快起来,你这样我倒是良心不安了。”七皇子也过来搭腔,陪着母亲一道扶起跪在地上的大哥。
三皇子见状,起身,向着贤妃娘娘赌咒,“儿臣发誓,日后要再让七弟有任何闪失,儿臣——”
“唉——”贤妃娘娘赶紧拿帕子堵了他的嘴,埋怨着他,“青天白日的,说这些做什么?人好着,便是上天庇佑了。”
两个儿子扶着贤妃落座,一左一右,这偌大的宫殿,今日可是算有点人气了。
三人笑谈间,突然有个宫女来报,“娘娘,祭司殿的人求见。”
“祭司殿的?”贤妃娘娘一阵奇怪,她与那边素无往来,为何——
“噢,儿臣倒是忘了。”这宫人一通报三皇子便明了,这人,定是来寻他的,“前几日来宫中与您请安,可巧出去落了雨,还是大祭司见儿臣狼狈,差人送了伞过来。今日想必是来向儿臣问问那伞,也是儿臣糊涂,借了人的东西竟忘了还,给母妃丢脸了。”
“不碍事的,既然是来寻你的,你便出去应酬吧!”
“谢母妃。”
三皇子行了礼退出了大殿,贤妃则继续拉着自己难得一见的小儿子叙话。
“三皇子——”门口的是个小巫女,见他出来,也不迎过去,静静等着他自己走过来。
倒是颇有祭司殿的威仪。
“大祭司托我给殿下带句话,小心狗急跳墙,保护好史进。”
白洛姬的话向来简洁,那小巫女传罢话后,便施施然的离开了,仿佛她真的是如同三皇子所说,托祭司之命过来索伞。
三皇子琢磨着白洛姬的话,进殿拉了七皇子告了别就要出宫。
“三哥你怎么了?我还没同母妃说够呢!”七皇子对他哥哥强行将他拽出来十分不满,他可是有好些时日没与她叙话了。
“孝心可以改日尽,人死了可就救不回来了!”三皇子将他塞进马车,吩咐前面的马夫道,“去刑部。”
“怎么了?谁要死了?”刚刚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七皇子对死亡格外敏感,一听他三哥这么一说,整个人的神经都崩起来了。
“史进!”
“史进?”七皇子以为他三哥在与他说笑,“他不是好好的在刑部吗?”
“是在刑部没错,但如果我们晚去一步,他可能就要被送去乱葬岗了!”
“这么严重?”七皇子猛的直起身子,崩的肩头的伤口生疼。
“你当心点!”三皇子见他毛毛躁躁的又碰到伤口,眉头不由的皱起。
“那我们这是要去刑部?”
“嗯,去刑部,由你出面,把人带到大理寺,放在老六眼皮子底下我实在是不放心。”
“好!”七皇子问都不问,就一口答应下来,反正他觉得,三哥说的一定是对的。
在三皇子的催促下,马车一路疾驰至刑部停下,三皇子先跳下,扶着自己的胞弟下车。
他腿不方便,还是自己搀扶着下来才行。
两个人一起要进去的时候,恰好碰见刚从里面出来的王安。
三皇子目光一沉,他不会已经下手了吧?
快步走进去,刑部官员上来行礼——
“臣,参见三皇子殿下、七皇子殿下,二位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了好了!”七皇子最烦这些虚礼,挥手示意地上的人起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本王要带史进去大理寺。”
“这——”刑部官员吞吞吐吐,面上颇有为难之色。
这些皇子今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爱往他这刑部跑。刚送走一个六皇子派来的史进,又来了两个正规的皇子。一个叫他杀人,一个叫他放人。可为难死他了!
“怎么?路大人有困难?”七皇子见他吞吞吐吐,当下判定其中必有猫腻,眼睛微眯,做出个他们秦家标准的威胁眼神来。
“路大人可别忘了,你是吃皇家饭的,而本王,正是皇上钦点的查案钦差!”
“微臣不敢!”刑部尚书路程掂量一下,还是觉得七皇子这边更得罪不了,毕竟,犯人要是死在他手里,他可是有推脱不了的责任。还不如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由得他们去争。
“既然不敢,还不赶快带路!”
七皇子再次发话,那路程弯着腰,在前边领路了。
开了锁,再给史进上了枷锁,这才转过来问道,“殿下,是否需要下官为您派点人手送过去?”
“你说呢?”七皇子斜眼看着他,官威十足,指指自己鼓起来的肩膀,“本王可只有一条命。”
“是是是!”路程赶紧低着头下去安排了,这七皇子殿下,今日好大的派头,难道是挨了一箭后难平心头之恨,逮着人就刺?
可这冤有头债有主,这事,也不是他的错啊?
好吧,他是六皇子一党的,六皇子做的事,似乎他也会被牵连?
罢了罢了,还是把这祖宗伺候舒坦了尽快送出去清闲吧。
两位皇子坐着马车,后面拉着史进的囚车,为了给他留点颜面,还用布袋将人头给套起来了。
这一路上倒是顺风顺水,毕竟六皇子还没傻到搞什么都要暗杀的这种程度。
人押到大理寺,交到大理寺卿的手里,三皇子这才放了心。
至少这个人是公正的,不偏不倚,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可七皇子今既然来了,也不愿白走一趟,拉着他三哥非要在这对史进审上一审。
三皇子见他没有办案经验,又是个爱磨的性子,呦不过他,答应留下来看看。
吩咐狱头将人绑了,七皇子坐在正中间,一左一右分别是陪审的三皇子和大理寺卿。
“史侍郎,我们聊聊?”
七皇子审案方式独特,一开篇省去那些子什么徒劳的“你可知罪”,带着人畜无害的笑,瞧的史进心慌。
“七皇子殿下这是何必?”史进毕竟是在官场混过的,见过大风大浪,不明白却也不吃他这一套,抬起头来,露出蓬头垢面的面孔下一对凌厉的眼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哎呦!”七皇子竟是咧嘴笑了,“史大人可别这么说,这案还没审,倒自个先把罪认了。好,本王佩服!”
他磨砂着手下的案宗,“只是可惜了,本王白救你出来费的一番气力。”
“救我?”这下轮到史进笑了,“殿下可是在取笑我?我这个样子,是救得了我?”
“是没人救你,但想你死的人,很多。”七皇子翻着案宗,不紧不慢的接上他的话。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先前接到点风声,本王不管不顾的从宫里出来赶去刑部捞你,把你带到这安全地方来,你却不领情。哎,话说本王好像还在刑部碰见工部尚书王安大人了,他是去探望你的吗?”
七皇子轻描淡写,看似什么都没说,却把最关键的信息都透漏给了史进。史进是个聪明人,结合几日前陈碧云门口的血案立马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王安,是想害他?
不,不是,应该是六皇子才对。没有六皇子的命令,王安哪怕再忌惮他,也不敢擅自下手。
但他还是不想屈服,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在搞反间计?
“不,不可能的。”他摇着头,否认了七皇子的说辞。
“不可能?”这空挡他已经所有案宗大致浏览完毕,瞧着被绑在木架上人的神情,忍不住又笑了,“史大人可真是有胆气,本王佩服,要不本王再把你送回去,打个赌?”
“什么赌?”
“赌会不会有人在开审之前,要了你的命。”
对面的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他在思考,思考七皇子所言的真实性。
“怎么?你怕了?”见他不出声,那人笑的更欢了,“什么工部侍郎,也不过如此嘛!”
“你不必激我。”良久那人抬起头来,答道,“我不赌。”
他想了,六皇子不是不可能出此下策,他蠢,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杀人灭口是有点麻烦,但总比他把所有事情都供出来麻烦要小。所以七皇子的话,他信。
“那史大人,可否有什么要同本王讲的呢?”
七皇子见他已开窍,心下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他这法子不奏效呢,差点就在三哥面前丢脸了。
“我凭什么告诉你?”
都是死路一条,他为什么要告诉他真相。别和他扯留个全尸的话,他不稀罕。
“史大人犯的罪行,罄竹难书,本王可没那个能力保住你。”七皇子话说的直白,旁边听着的大理寺卿脸都要绿了,哪有这么审犯人的?不都是各种许诺骗人出供,再卸磨杀驴的吗?
史进闻言,一声冷笑,他倒也是诚实。
“不过——”七皇子话锋一转,直勾勾的盯着他,“到死也要替别人保守这秘密,你甘心吗?”
“史大人要是无私奉献,愿意自己舍了命去阴间,留着同僚逍遥法外享受荣华富贵,那就当本王没说。你好好想着吧,本王还要回府去养伤呢!”
七皇子言罢,果真起身欲走。
“等等!”
就在他快要走出牢狱大门,大理寺卿在后面气的跳脚的时候,史进抬起头来——
“我愿意招!”
七皇子满意的回头,露出一个如同狐狸般狡黠的微笑来,吩咐大理寺卿准备纸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