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回头,动了动自己有些僵硬的脖颈,这才缓缓应了声。
池秋不紧不慢地接过侍女递来的斗篷,却也不披在身上,只拿在手中,微微掂了掂。又望向岳宁身上那件玄狐斗篷。
“莫先生对岳姑娘是真的好。”她叹了口气,“一品玄狐制成的斗篷,大陈也不知道能有几人用得上。即便是我家王爷,也不过是紫貂斗篷。这样的好物,先生看也不看,便给了姑娘。”
她走近了几步。
“或许同我那天说的差不多,同样的名字,或许命运都会有相似的地方。”池秋在离岳宁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微微垂了头,似乎有些不敢看她,可说得每一句话,都与她那‘胆小’的样子不符,“我家王爷以前,对先王妃……也几乎是好到了骨子里。可如今呢?”
她长长叹了口气,抬头的时候,眼角似乎还含了泪:“失礼了,岳姑娘怕是在心底腹诽,又或者觉得,自入府以来,我便一直针对你罢?”
岳宁微微拧了眉。
这不大像池秋一贯的作风。
她所熟悉的池秋,是笑里藏刀的。脸上挂着关怀的笑容,手上却能毫不犹豫地在你心窝子上捅上一刀。
此刻作出这样一幅推心置肺的样子来,怕是又有什么阴谋。
更何况,先前她已经在自己和莫问面前露了真面目,此刻又装成那小白花……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若是岳姑娘不嫌弃的话,等今天为王爷诊过脉之后,可与我共进午膳。”池秋似乎没看到她皱起的眉头,脸上带了一抹浅浅地微笑,盯着她的目光露出一分期待。
岳宁看她几眼,突然也舒展了眉头,露出同样的微笑:“既然王妃邀请,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她在这一瞬间似乎开了窍一般,也想得极为通透。
凡事不过一个忍字。
以前她不会虚以委蛇,如今她可以去学。不过是带上面具罢了,她连原本的脸都变了,性子又如何不能改一改?
况且也不是真的改,不过是,作个伪罢了。
进入顺郡王府的这几天,她又何尝不是一直在装?
她这样一答应,池秋倒是愣了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同意。不过她这诧异地神色收得极快,转瞬便又恢复那柔美的笑:“岳姑娘能答应,实在是太好了。那么午时我便在澄水轩等您,让东霞带着你来便是。”
她微福了福身子,便先行离开。
岳宁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没动。长长地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一双明眸里透出的情绪。
此刻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她停了好一会儿,才踩着地上的雪,缓缓地往自己的住处去。她身后留下一长串脚印,深深浅浅。
那玄狐的斗篷远远看去,只是微末的一点黑。只是这点黑,在一片白色的天地中,却显得格外得明显与耀眼。
东霞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就像以前跟着她一样。
屋里早早地燃起了银萝炭,十分温暖。
这种炭火的好处便是燃烧得充分,既比一般的炭火暖和,又没有半点烟气,所以屋子里并没有呛人的味道。
此刻屋里温暖得连窗棂上的雪都挂不住,化成水珠,一滴滴地往下落。砸在青石板的地上,发出“答答”的声音。
桌上的刻漏也像是和着那水珠,一滴滴往下落。
岳宁脱了身上的斗篷,交给身后的东霞,低眉看了看屋角放着的银萝炭,不由有些感慨。她在顺郡王府的最后一段时日,可是连最低等的黑炭供应都不足。
此刻倒是用上银萝炭。
她伸手取了桌上的开片杯,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品味着茶水在口中化开的清香,微微舒缓了下自己的心情。
东霞端了盆温水过来,轻声道:“姑娘,洗把脸吧。方才在门口站得久了,还是上点油来得好。”
岳宁没反对,取了丝巾洗过,却弃东霞送上来的珍珠霜没用,自个儿从药箱里取了金银花和玫瑰调制的面油,在脸上细细擦开。
东霞趁她擦脸的当口,又取了套衣服放在一侧。
岳宁偏头看去,只见那衣服极薄,比平素的冬装要薄上许多。不过两指厚,领口露出的里料看着稍厚,外面却是如同丝绸一般亮滑。
她伸手过去,轻轻一压。
那衣裳顿时瘪塌下去,里面竟然不是厚实的棉花。
待她将手移开,先前瘪塌的地方又慢慢回弹,恢复方才蓬松的样子。
“连棉花都不舍得填充……”她轻笑着抬头看向东霞,微微摇了头,“虽然我是鬼医莫问的弟子,可也还是怕冷的。”
“姑娘误会了。”东霞伸手将衣服抖开。
那衣服很是素雅,浅色的丁香紫面料上用暗色的银线绣了云纹,六幅儒裙。用银色的带子束了高腰,窄臂广袖,袖筒里却是同料做成的贴身的细长袖子。是复袖。
取巧的是,居然还配了条裤子。
见她诧异,东霞拎起那裤子,道:“这是钏月成衣馆里出的新款,这两年京城极是流行的冬装。衣裳和裤子里充得都是上好的鸭绒,儒裙宽广,里面穿了裤子也完全看不出来。既美观,又暖和。”
充了上好的鸭绒?
岳宁不由得微皱了眉,那衣裳岂非都沾了鸭子的……腥骚之气?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东霞将衣裳递了过来,轻道:“您闻闻看,钏月馆里的人有秘方,绝对不会有半点味道。鸭绒处理过后,都用香花熏制过。这款用的是丁香花,与衣裳正配。”
岳宁将信将疑,将衣裳接了过来,低头轻嗅。
果然,那衣裳并无半点腥骚之气,倒是隐有暗香来。
丁香的香气淡雅,就如同它的色泽一般。做这衣裳的人心思极是巧妙,熏得并不是很浓,隐隐约约,时有时无。
倒是真真让人觉得适意。
见她意动,东霞便服侍着她换上了一整套衣服。
确实是人要衣装,她这一身衣服一换,便立即觉得雅致了许多。那纤腰被银色的丝带束了,显得盈盈一握,曵地长裙在走动间暗显华光。淡丁香紫映衬着她雪白的肤色,显得她气质极好。
连东霞看得都有些发呆。
岳宁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与莫问学医两年,加上之前在顺郡王府度过的一年半时光……三年半的时光,足以将一个名门闺秀变成不通时务的村妇。
如今,京城贵女们流行的衣饰、谈论的话题,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早已经脱离了那个圈子。
那些痛苦的过去再度浮现在眼前,虽然心下已经不觉得恨,但却觉得……不值。为当年的自己不值。
如今……她垂了眼。
如今,她别无他想,只愿报了仇。
她并非君子,可以淡忘仇恨。以德报怨,又何以报直?
手心慢慢浸出一丝汗意。
岳宁握紧了双拳,看向东霞:“你可知道,澄水轩在何处?”
她“死”之前,府中并无此处。想来是改的名,或者是新建的地方。池秋约她在这“澄水轩”吃饭,是否也别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