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一惊,登时抬头看向莫问。
他并没有反驳。
莫问方才也说了,他的名字,是父亲去了之后,娘给起的。
可是,他并没有说,他原本是姓裴的。
裴,是国姓。
虽然民间亦有裴姓,可池秋这时候提出来,只能说明,莫问是皇族一脉。
他是皇族中人?
没等她细想,池秋再度开了口:“如果我没弄错的话,站在眼前的鬼医莫问,便是……失踪了十数年的皇太孙殿下。”
她往前走了一步,笑得极为灿烂:“我说的可对?妾身给皇太孙殿下请安了。”
皇太孙?
这个词的信息量极大,岳宁觉得有些承受不住。
在她很小的时候,太子殿下便因急病殡天。虽然是国丧,可让她记得这件事的原因是……她整整一个月没吃到肉。
皇太孙什么的,她真的不知道。
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向莫问。
莫问仍旧是那副表情,只是眼神如刀般刺向池秋。好半天,才缓缓点了头:“你既然知道,我便不否认。你找我,做什么?”
“妾知道当年太子殿下便是因火云蛊而离世,如今皇太孙殿下也看到,我家王爷中的也是火云蛊……”她张开一直紧握的左手,里面一枚玉蝉晶莹剔透,“王爷让我将这东西交给您,妾知道,您一定有法子解开这蛊毒。”
那玉蝉在岳宁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玉质稍好了些。
平常人家……甚至一般的富贵……官宦人家都不见得能找得到这样的玉质。
可在顺郡王府里,这应该也不算什么。
莫说顺郡王府,就是几大世家,找出这样的玉,也不是什么问题。
更不要说是……皇太孙身份的莫问。
可莫问看到这玉蝉之后,一直冷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动容。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然后,缓缓伸出手去。
岳宁站在一边,清楚地看到他伸出的手明显有轻微的颤抖,他手伸得极慢,却很是坚决,将那玉蝉缓缓接过,然后紧紧地握在手中,握得指节有些发白。
似乎一张开,这玉蝉便会飞走。
池秋看到莫问的反应,立时笑得极为开心:“皇太孙殿下放心,妾身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您仍旧是鬼医莫问……”
她又微微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临走到门口,池秋却又突然回身,伸出手指,轻轻向着岳宁点了一点,声音仍旧轻柔,似羽飘落:“只要您的爱徒不说出去。”
莫问恍若未闻,只是紧紧握了那玉蝉,矗立原地。
良久未动。
他良久未动。
岳宁也只能陪着站在那里,不好开口问,也不好先行离开。
好在莫问这人自制力极强,只在那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中沉浸了一小会儿,便又回复一直以来的冷漠到面瘫一样的神情。
他将先前手中紧握的玉蝉轻轻地放在桌上,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便抬了头,看着岳宁。
“你一定很震惊刚才池秋的话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着像是哭过一般。
岳宁抬头,仔细地看他,他的脸上并没有泪。
只是下唇上,隐约有些齿痕。
显然是方才咬的。
更显然是他自己咬的。
情绪要纠结到什么地步,才能把自己咬成这样?
一瞬间,岳宁觉得有些心疼。
“我记忆中的皇太孙,不过是个名字。而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成顺王妃之后,知道当年失踪的皇太孙也已经……离世了。”
官家是这么公布的。
说是去大悲寺为太子祈福,途中被奸人所害。
这么一宣布,等于绝了皇太孙继位的可能。
一个死人,又要如何承继大统?
莫问点点头:“我也看到了,当时不是还……举哀三月么。”他说的极溜,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与已无干。
他的目光又落在桌上的那只玉蝉上,看了片刻,叹了口气。
“如今,我想不管,也不可能了。”
“这玉蝉,是当年我出生的时候,父亲亲手给我挂上的。希望我‘一鸣惊人’。”像是知道岳宁心底的疑惑,他缓缓道出这玉蝉的来历,“我一直带着,后来……我父亲离世后,我娘知道若是我再在宫中待着,恐怕连性命也保不住,便送了我走。她给我带了许多东西,却将这玉蝉留下,挂了胸口,日夜不离。”
他并没有多说,可其中的意思,岳宁却已经明白。
按他的说法,这玉蝉应该在当年的太子妃手中。
而太子妃,在官家宣布皇太孙被奸人所害后,心衰急病而亡。与太子殿下同葬安德太子陵寝。
她当年作为顺王妃,曾经参与过皇家的祭祀。也曾见到安德太子陵那三个气势恢弘的宝顶。
岳宁还记得,当时她曾感叹,这一家三口真是太过于悲惨,明明是这么高贵的身份,却没有一个落得善终。或许也是因为太过于悲惨,所以圣上才特许了称陵寝,而非平常的太子墓。
裴皓私下也说过,估计是命非真龙,承受不起这么大的福气。
太子妃亡故,那贴身的饰物,自然是带入了陵寝中去。
如今,却出现在池秋的手中。
这意味着什么?
岳宁知道,莫问再也不会从这场纠缠中脱得身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是说不出的滋味。
隐约有些高兴,更多的却是无法诉之于口的……失落。
而这一番折腾,夜已经很深。
桌上的烛火都燃得七八,落下的烛泪奇形怪状地趴在烛笼里,烛芯不时发出噼啪的暴响,火光轻跳。
“师傅,”岳宁垂下眼帘,低声道,“我先回去休息。”
莫问点了头,目光仍旧没有离开那玉蝉。
岳宁知道他心中翻腾,轻轻带了门,悄然离去。
她原以为自己这一夜定然无眠,不想头一落到枕上,便睡了过去。
且一夜无梦,睡得倒是极香。
若是以前,恐怕日思夜虑,几夜也睡不得安宁。如今倒是练得心如铁石了,任他天崩地裂,我自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