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雪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本是想让顾残月将西西送到莫清风那里,可是只是一两天的功夫,顾残月段不可能将西西送回又折返回来。
但是翻越焦岭就需要五六日的脚程。
“西西现在在哪里?”想起那个同样身中胎毒的孩子,苏映雪心中既疼惜又内疚:“他身子不好,年纪又小,不应流落在外……”
“我将他寄养在这里的一个老朋友那儿了,那夫妻俩而立之年依然无所出,我将西西放在那里,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顾残月见她神色一松,唇边也露出了笑容:“西西既然吃了你给的那弹药丸,三年内应是无碍,将他放在平凡人家里,总比跟着你我要好得多。”
苏映雪愣了一下,什么叫跟着你我,她明明让他将西西送到莫清风那里的。听他言下之意,竟是从来都没有将西西送到莫清风那里的打算。可笑他当初还那般信誓旦旦地允诺了自己,一定会将西西安然带到。
思及此,便有些恼怒。
顾残月眼见着苏映雪神色转怒,已自觉失言,便抿了唇,眼观鼻鼻观心,忐忑地等候发落,心中琢磨着,若是她再让自己带了西西离开,他应如何应对,可是想来想去,还是颓然地发现,若她真的坚持到底,他也只能依着她的意思行事了。
这真是无奈而又无力的事情。
苏映雪见他神色凝重,一双琉璃样的眼珠却转得飞快,不免笑了出来,这一笑,心头气恼便散了,想了想,还是道:“我想去看看西西,见一面方才放心。”
顾残月沉思片刻,道:“如今,你已取得夏漠辞的信任,这是顶可贵的事。暮落城中朝廷眼线遍布,眼下,实在不宜去见西西,万一暴露了他,行事就被动了”,叹了口气,道:“你还信不过我吗?我说他已安置妥当,定然就是极妥当的了。”
他说完才发现苏映雪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瞧,心里莫名一荡,脸微微红了红:“雪儿,你从未如此认真地瞧过我。”
苏映雪目中早没了笑意,只看着他,淡淡道:“你让我如何信任你?”
顾残月神色陡然一痛,苏映雪当即便有些后悔,那件事亘在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亘在他心中,只怕,那痕迹,与他比自己还要深刻。
当即软了声音叹道:“你怎知我取得了夏漠辞的信任?”
顾残月目光闪了闪,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只是那声音颇有些嗫嗫的:“我带了人皮面具进去的。”
“什么!”苏映雪不由瞪大了眼睛,她原只以为他有可能买通了什么人在里面悄悄往外传递了些许消息,却没想到他自己亲自进去了。不过瞬际便释然,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这才是顾残月的作风。
“那座别院重兵把守,因为夏漠辰与夏漠辞双双病倒,几乎是铜墙铁壁一般地坚固,苍蝇飞的进去却未必飞得出来。你如今出来了,千万不要再进去只身犯险。”
苏映雪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语重心长,说完却发现对方只是眸光闪亮地盯着自己瞧,那神色竟有几分喜不自胜。
苏映雪茫然地回望着他,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残月笑道:“雪儿,周允肆的府邸,当年的凶险程度不下这里,那时你提议让我进去盗并蒂冰莲可是连眼都不眨一下,如今”,他叹息一声,笑意便仿佛从心里透到了眸中:“如今,你竟是替我担忧吗?”
苏映雪不觉便愣了一下,苦笑道:“经过诸般总总,早已在心底将你当作可生死相托的朋友,你这般说,倒是让人难为情了。”
顾残月听了这话,琉璃样的眸子攸忽暗淡了一下,片刻方才又绽出轻快的笑意:“我要的不多,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苏映雪还未咀嚼过味道来,顾残月已起身走到桌边,从食盒里取出菜肴一一摆上桌,便过来搀扶她入座。
吃过饭,苏映雪又倦倦地睡了许久,一觉醒来天已黑了。
顾残月守在桌边,垂首看着什么。窗子没有关,清月从窗口泼了他一身的月华。一灯如豆,风吹来,扰得那烛火四面乱撞,跳跃的光映入他的瞳孔,更衬得那眸子熠熠生动,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忽然转过头来,正对上苏映雪的目光,不觉便笑着走过来。
“看什么呢?”苏映雪笑道。
顾残月迟疑了下,还是道:“周允宁那边来人了。”
苏映雪怔了怔。周允肆年初被废太子之位,周允宁这个往日名不转经转的皇长子,忽然就名声大噪。有人说其温文尔雅,天人般卓越,有人说他才高八斗,惊才绝艳,当世不二的英才……那座破落山脚下的破落府邸,一时间便由门可罗雀陡然变成门庭若市。
风向变了,天,也要变了。
周允宁那等风姿和智谋,有这般结局,苏映雪半分也不意外。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以卑微掩盖雄心,韬光养晦,以拙藏慧,这与凶险环境中,实则是精妙绝伦的上上策。
苏映雪道:“他终究会成为人上人的。”
顾残月觑着她的神色,状若无意地道:“雪儿可向往这种人上人的生活。”
向往吗?苏映雪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华皎洁,静静落在树梢,与风一起摇曳,那般安然恬淡,自由无拘……
就在顾残月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生怕听到她说出“向往”时,苏映雪摇了摇头,笑道:“我意在轻风明月,天涯自在,山高水阔,任君驰骋。”
顾残月忽然就怔住了,怔了半晌,傻傻笑起来:“天涯自在,山高水阔,任君驰骋……”,一时间只觉得,人生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