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足球队在新生杯比赛中拿了第一,拿到奖金请班里所有的人聚餐。不少女生们也来了。食堂后面的小菜馆就那么几道菜色,本就勾不起太多的兴趣,火力自然都集中在酒上面了。虽然只是喝啤酒,但大多数小菜鸟们都没怎么上过酒桌,今天又很开心很放松,一会儿就醉倒了一大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这片小天地里,谁还能笑咱兄弟姐妹呢?
估计大家都是这么想的,都放开了。于是有个男生就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大伙儿都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云淡风轻,山高月小,今夜宁静安详,我辈意气风发。哪里有哭的理由?骚动了一阵,正要回归大碗酒大块肉的节奏,又有人哭起来了。
一人有泪,八方赞助。屋子里居然很快哭成了一片。男生们带头哭比赛着哭,之前拼酒也没这么积极。女生们当然巾帼不让须眉,这种传统优势项目可不能沦陷。一个向来坚毅果敢的山东汉子,枕着一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女汉子的大腿,眼角含着泪不省人事中。女汉子抚慰着他的额头,温柔的眼神好像母亲在照看自己的孩子。一个女孩子别过身去嚎啕大哭,肩膀时不时激烈的耸动一下,旁边的女孩子一边递纸巾给她,一边也红着眼圈抽咽。另一个挺漂亮挺文静的姑娘,独自坐在靠窗口的长凳上,任眼泪默默的流,礼貌的拒绝任何人递纸巾或是坐近一些……
门马先是好笑,再是吃惊,转而是诧异,然后被震撼。等到大多数人都在哭泣的时候,不知道干嘛哭自己更哭不出来的门马已经不知所措、坐立不安了。他找牛core,这小子早不见了踪影。他找驴头,这家伙压根儿不再参加集体活动了。他只好溜出了小菜馆,一眼看到同屋的斯旭正抱着路边的大槐树流眼泪。
如果是牛core在抱着大槐树,门马会猜他又发现了某种新昆虫,之前他往寝室带过好几种。如果是驴头在抱着大槐树,门马会以为他找到了个树洞,正在倾述他付出的心意。斯旭怎么会抱着大槐树呢?足球场上,他是主力中后卫,一道黑壮的铁闸。寝室里,他要么听交响乐,要么聊哲学,阳春白雪得紧。课堂上,认真听讲,循规蹈矩,总是让人很放心。
门马根本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不负责任的闪过了几部恐怖电影的场景,有一种想逃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门马终于小心翼翼上前去看个究竟。“是斯旭吗?……怎么了?……没事吧?”
“嗯……没事……”
门马慢慢转到了斯旭的侧面,看到了他的脸。北方的月光特别皎洁,映出银闪闪两条泪河。
“扶着我走一走……行吗?”斯旭问。
门马扶着斯旭走过食堂,走过了单双杠,走到了足球场正中央。郊外的星空在月亮魔术般的光晕里充满着神秘的色调,几片淡淡的浮云又把层次感调得更加丰富和变幻。斯旭再也不撑了,门板一样往地上倒。毫无准备的门马差点被带趴下,回身看斯旭没什么事,于是顺势坐在了草地上,抬头看着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门马问:“你抱着那棵树干吗?”
斯旭不肯回答。
门马:“为什么要哭啊?”
斯旭:“……心里有事。”
门马:“不是吧。爱情故事?你,不像啊。”
“不是……其他的……”斯旭就这么躺着,他不想门马再细问下去,“伤心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需要吗?”
门马看着他,还是忍不住继续问:“他们为什么哭呢?”
“不知道……心里都有事吧……难受的,”斯旭顿了一顿,也转头看着门马:“你心里没事……要么你就是个铁石心肠。”
门马又在看夜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这段时间密谋“猎艳”的闹腾,让他对自己也没了想法。只有真正遇到事儿了,也许自己才能多一点了解自己吧。“看,这天空多有意思。我们吼一嗓子吧,喊出你心里最想喊的话。你会好受点吧。”
斯旭听了一声不吭。突然两手把自己撑坐起来,对着天空大吼:“龟儿子,雄起!”不知老天爷有没有被喷了一脸带酒味的唾沫星子?
门马大笑起来,斯旭也一起大笑。门马知道他恢复过来了。门马准备站起来,被斯旭一把拉住袖子,“你也吼一个吧,不能让你占了老子的便宜!”
那一晚无来由的“胜利大聚哭”,成了他们这一届著名的悬案。多年以来,没人说得清这事怎么发生的。不在场的人甚至说这事是瞎编的。也许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房间,里面放着能让他/她失声哭泣的东西。一旦迸发,都是个小小宇宙。而能够引起一颗心共鸣的,莫过于另一个心灵的释放。
我们成长的年代,家长和老师们关心的总是家庭的传承和学校的荣誉,还不晓得尊重每个年轻人内心里各自装着的东西。而现代文明的一些意识,将将钻进了我们的心里。当一颗年轻而被压抑的心第一次接近一群同样炽热的心,也就那么剧烈的连锁反应起来,一颗引爆了另一颗,再一颗……而内容是什么反而不重要了。
这是我们这代人特有的情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