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病房的大玻璃窗，落在白色地板上，划出规规矩矩的几个方格。
一阵清脆的手机来电铃声骤然响起，打破房间里的宁静，也惊醒了叶珺的美梦。她揉着眼睛接起电话，“薇薇姐，你放心好了，我自己出院没问题，明天也不会耽误去华城影视的试镜。”
对方没有接话。
叶珺觉得奇怪，把屏幕移到身前，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
当谢小川三个字映在她的黑眸中时，她顿时一惊。
谢小川是她的发小，在她踏出电影学院校门的时候，谢小川曾经想要把她签到自己公司，但她没有同意。
后来，江南影视的乔薇相中叶珺的颜值，力排众议，把她签到自己麾下。
再后来，叶珺接拍了一个酱油角色，想从混个脸熟开始，慢慢走向正轨。令人深感遗憾的是，她刚到剧组换好戏服，就突发急性阑尾炎，从片场直接进了手术室，过了半个小时，阑尾没了，先前定下的角色也黄了。
这些事，叶珺没敢告诉谢小川，没想到，最终也没瞒住。
手机听筒里传出年轻男子的声音，“你在哪家医院？”
叶珺像个犯错的孩子，小声地报出医院的名字。
他说：“在那里别动，我现在去接你。”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她早就猜到，若是他知道了，结果一定会是这样。
他是谁？说一不二的谢小川，叶珺这辈子最害怕的一个人。
直到今天，叶珺仍旧记得，十多年前，谢小川在老家的一所初中念书。当时，有五个虎背熊腰的高中生，堵在学校门口收保护费，叶珺和其他女生不敢出门，躲在教室里瑟瑟发抖。是谢小川和叶玧，一起把这五个人引到无人的胡同里，揍得他们满地找牙，从此，再不敢出现在这所学校附近十里之内。
那时候的谢小川和叶玧，是学校里几乎所有女生心仪的对象。
只有叶珺是个例外。
叶玧和叶珺两家是世交，住的地方也近，两人平时往来颇多，情同兄妹，叶珺没有对他动过心思。
至于谢小川，叶珺想过，但是没敢。
叶玧温柔体贴，谢小川则与之相反，平时说话不多，整天冷着脸，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钱一样。
每次叶珺一接近谢小川，就会被他身上透出来的寒气伤到。时间一长，她学聪明了，见到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惜，天不遂人愿，叶玧和谢小川成了过硬的兄弟，叶珺想躲也躲不开。
尤其是后来……
咚！咚！咚！
有人叩了几下病房的门。
叶珺的神经瞬间绷紧，缓缓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一米八五的身高，身穿黑色西装、白色衬衣，颈间系着金色领带。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双目如炬，脸部轮廓刚毅，轻抿的薄唇弧度美好。他用浅棕色的眼睛直视着叶珺，唇中缓缓吐出几个字：“东西收拾好了吗？”
叶珺小声回答，“收拾好了。”
是的，她不敢在谢小川面前大声说话，哪怕她不知道谢小川什么地方可怕。
谢小川从她面前大步走过，提起放在地上的包，环视四周，“还有没有东西？”
“没有了。”
“咱们走。”
谢小川在前面领路，叶珺紧紧跟在他身后。
穿过门诊大楼，与各位医生护士擦身而过，两人很快走到医院的大门之外。
谢小川停在一辆黑色车子前面，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将包放到座位上，然后侧了侧身，等着叶珺上车。
叶珺站在那里没动，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小川，我好像没有结账，你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
“我已经结过帐，也见过你的主治医生。他说，伤口不要沾水，三天后来医院拆线。”谢小川一顿，接着道：“我不叫小川。我以前说过许多次，你要是要愿意，就叫我一声哥；不愿意，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小川的确不是他的真名，而是他的外号。
因为叶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眉头就皱成一个川字，直到现在也没有舒展开。叶珺不知怎的，脱口喊了他一声小川，这么喊的时间一久，她都快要忘记他的真名叫什么了。
而今，要从小川变成哥，叶珺实在张不开口。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是比较喜欢叫你小川。”
“随你怎么喊吧。”大概是谢小川也习惯了，懒得跟她争辩，用目光示意她赶紧上车。
叶珺乖乖坐进车里，两手交叠放在膝上，如同一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谢小川关上车门，转到另一边，坐到驾驶位上，发动车子，驶了出去。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从他身上飘过来的淡淡烟草味道，弥漫在狭小的车厢里。
叶珺偏过头，偷偷看他一眼，立马正过身子，忐忑地问：“你又抽烟了？”
谢小川抬起手，嗅一下衣袖，“闻到了？”
他打开车窗，外面的风灌进来，里面的烟味儿很快消散。
叶珺说：“小川，烟盒上面写着，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我不抽烟会死。”
得，算叶珺什么都没说。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城东小区里。
谢小川停好车，提着包，带叶珺上了楼。
进了家门，谢小川将包放到桌上，脱下外衣放到沙发上。他问：“饿不饿？”
为了等他，叶珺大半天滴米未进，能不饿吗。
可她跟谢小川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她不好意思说实话，硬着头皮道：“我吃过了，不饿。”
紧接着，她的肚子适时发出了咕噜一声响，向她表示抗议。
叶珺尴尬地笑了笑，“好像，上一顿没吃饱。”
谢小川闪身去了厨房，端出几盘饭菜和两碗米饭，放在叶珺身前的桌子上。
叶珺的筷子在其中一盘白灼虾上略一停留，接着转向了旁边的糖醋排骨。
“怎么不吃虾？”谢小川问。
不是叶珺不吃，是因为剥完虾壳，满手腥味儿，不得不去洗一遍手。过去，在家的时候，叶玧替她剥，后来一个人了，她宁愿不吃，也不费那个劲。
谢小川把白灼虾端到自己面前，拾起其中一个，慢慢剥去虾壳，将虾仁放到叶珺的碗里。他道：“叶玧说过，你懒，此话果然不假。”
叶玧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他了。
叶珺的脸颊浮出一抹绯色。
她碗里的虾仁逐渐增多，很快堆成一座小山。
谢小川见碗里快盛不下了，才起身去厨房洗手。
回来以后，他边吃饭，边问：“晚上有地方住吗？”
叶珺急忙回答：“有有有，乔薇收留我。”
“跟别人挤，终归不方便。”谢小川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钥匙，放在叶珺面前，“以后，你住这儿。”
“你呢？”话一出口，叶珺后悔了。她那么问，听上去好似在挽留他一样。她的本意，是担心他无处可去，没有别的意思。
好在谢小川没有多想，“对门那套房子，也是我的。”
叶珺把钥匙推回去，“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谢小川夹菜的筷子停下了，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叶珺鼓足勇气，说道：“小川，在过去的几年里，你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里。我想，在我能回报你之前，不能欠你更多。”
谢小川放下碗筷，眉头的川字更深，“叶珺，我不仅仅是在对你好，也是在履行我的承诺。”
房间里安静下来，气氛开始变得怪异。
他说：“我答应过叶玧，如果有天他不在了，我会像他一样待你。我尽力在做，你呢，事事跟我客气，未曾有一刻，不把我当成外人。”
空气中，淡淡的烟草味和饭菜的香味缠绕在一起，慢慢混合出一丝记忆的味道。
从叶珺出生的一刻开始，叶玧就在她的身边。
记得小时候，叶玧的脚步刚站稳，就开始推着学步车里的她，去院子里晒太阳；每逢刮风下雨，叶玧总能及时送来一双小雨靴，两个人打着一把伞回家；哪怕她任性无理，叶玧依然会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笑着哄她开心。
她和谢小川，永远不可能做这些。
叶珺垂下眼帘，缓缓道：“有些事，不能勉强。”
谢小川突然很想抽烟。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含在嘴里，又摸出打火机，按下气阀开关。
咔嗒。火苗在打火机的出气口跳动，闪着橘色的光芒。
他没有点烟，只是静静地看着火苗。
过了许久，他合上打火机，将口中的烟卷胡乱塞回烟盒后，长吁了一口气，“叶玧从不吸烟，我学不来。我不是他，更替代不了他。”
他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衣，搭在手臂上，向门口方向走去，“你刚出院，身体尚未复原，吃完饭以后，早点休息，有事打我的电话，或者去对门找我。”
“小川，你等等。”叶珺快步追过来，在谢小川面前停下，摊开的手掌心里，攥着桌子上的那串钥匙。
谢小川扫了一眼，“钥匙，你先拿着，等乔薇来接你，再还给我不迟。”
叶珺抿了抿唇，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我决定，暂时住在这儿。我第一次来这座城市，环境完全陌生，自己出去租房子，你一定不放心。既然你这套房子空着，那我就住下了。等公司给我发了工资，就把房租交给你。”
谢小川一愣，紧接着，唇角一弯，浅棕色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他说：“行，房租先欠着。另外，明天去华城的试镜，我送你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