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消防员,人早已跑光了,只听见水枪嗞嗞地响着,以及凌乱的脚步声,但等了许久,都等不到有人往我这间屋子走。
我不能动弹,手边仅能够到扔在沙发上的一本书,那是看管我的手下无聊的时候消遣用的。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拿到了那本书,然后奋力朝门外扔去。
砰!书砸在一根屋梁上,发出响动。
然后我就听见有人喊:“那边有人!”
火已经完全占领了这个房间,巨大的热浪烘烤得我睁不开眼睛,最后有意识的一幕,是一个男人出现在我上方,挤眉弄眼的脸。
他说:“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我最后的力气,用来吐出三个字:“莫西里,救我。”
我被绑架之前,正打算卸载莫西里装在我手机里的定位软件,但还来不及操作,就被人扛上了车。
所以这定位软件救了我。
莫西里在我新租的房子里等到夜里十一点,我还没有回去。他气得破口大骂。但又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我特地租了房子,没理由为了躲开他就彻夜不归,哪怕回来和他吵架也比露宿街头好吧,再说探探还在屋里。
他打我的电话,却一直关机。打电话问过老刘,证实我没有回过小巷出租屋。
然后他打开了手机定位功能,搜索到了我的位置。绑架我的男人并不知道,我特地要回手机给沈戈打电话请假,就是担心莫西里搜不到我的定位,所以开机给他信号。
莫西里在定位里查到这家小旅馆,火冒三丈。他第一个反应是,我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开房去了。
然后他就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好在他是莫西里,没有一间间敲门呼喊我的名字。因为他赶到旅馆门口时,看见了那帮人的车,是一辆七座面包车,后窗上扔着一个老婆饼的包装盒。
大概那帮人在车里等了我许久,饿了,就随便在街边买了老婆饼充饥。他们当然想不到,莫西里一看到那个老婆饼盒子,大脑就开始高速运转,在思考这个盒子与我的失联之间有什么关系。
卖老婆饼的店并不是连锁,说明这车很可能曾经出现在我租的房子楼下,而此刻又出现在我被定位的小旅馆。然后莫西里绕着车子看了一圈,在最后一排座位底下,发现一堆绳子和麻袋。
莫西里不动声色地摸上楼去,很顺利地窥到了我的藏身之地,并从窗户外面看见我被绑得像粽子一般昏睡在床上。
“我本想报警。”莫西里说:“但我不确定你又惹了什么事,万一报警把你套进去……周雨逢,你总是做傻事,我对你没有信心,所以我决定先把这帮人吓出来再说。”
“所以你就放了火?”我震惊地嚷。
“别嚷!”莫西里瞪大眼睛:“你他妈有病吧,想让我顶个纵火罪坐牢吗?”
我闭嘴,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他却嘿嘿笑了,说:“我本想在窗外放一把火,然后趁乱把你救走,但是……汽油给大了……”
我急了:“这样会被警察查出来的,莫西里,你死定了!”
莫西里神秘一笑:“得了吧,这里就不是正经旅馆,是个地下赌场。因为一场火灾抄了个这么大的窝子,警察屁都笑出来了好么,哪有空管放火的事!”
我陷入沉思。
莫西里忽然问:“绑架你的人,是谁?”
我沉默,半晌后,我抬起头盯着他,沉重地说:“是我爸。”
我越来越确定一件事,周雨逢的肉身在我这里,而她的神智则被我附着的灵魂压制了,但并没有完全被覆盖,所以我的智商有时候是罗青莹,有时候是周雨逢,所以我一会儿聪明一会儿愚蠢。
当我被绑架到那间小旅馆时,我是愚蠢的,所以完全察觉不了异样,直到阑尾炎忽然发作,我痛昏过去,中间短暂地醒来过一次,然后感觉一个模糊的背影在门口一闪就消失了。
但我仍然看清了他手里的药箱,他应该就是绑架者找来给我做手术的医生。
可是我记得那个背影。在周雨逢的母校校园里,在教职工宿舍洗手台,他背对着我在洗衣服,那个背影苍老孤独,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而且,我记得郑飞告诉过我,周雨逢的父亲,以前是小县城的一名外科医生。
莫西里震惊地看着我,此刻,我和他坐在我新租房子的沙发上,像两个从来没有过任何分歧,志同道合的战友。
他说:“我不信,你爸不是这样的人。”
我轻轻摇头:“我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好歹她是周……是我的亲生父亲,怎么可能呢?”
莫西里一下站起来:“走,我们去找他问清楚!”
我坐在沙发上不动,抬头看着他。
“走啊!”莫西里义愤填膺地说:“这事不弄清楚,你睡得着觉吗?”
我顿了顿才说:“这事应该比你想的更复杂,每个人……原来都很复杂。莫西里!”
他瞪着我。
我说:“我可能是个不祥之人,你还是走吧,别被我连累了。”
莫西里重新坐了下来,他说:“我不会走的,不帮你弄清楚这件事,我就不是莫西里了,当然,我也不会允许你和我分手!”
我苦笑:“我真的累了莫西里,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我真的心情低落,罗青莹的事还没开始解决,周雨逢的事又冒出来一大堆,而且几乎每件都刷新我的认知,我有些承受不住了,有些想放弃,爱谁谁了。
“周雨逢你这个混蛋!”莫西里忽然生起气来:“你的父亲策划绑架你来威胁你的母亲,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能隔岸观火?你是猪吗?你就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想了解自己赖以信任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怎么碰上你这么个白痴,我他妈真该痛快和你分手的,智商都给你拉低了……”
他愤愤不平地骂着,却一边拆开桌上的老婆饼,一口都不耽误地往嘴里塞。
我看着他有些发愣。
如果不是因为这老婆饼,可能我不会被救出来,然后,时香莲会妥协?会用五百万买我的命吗?如果她不肯,“我”和她的母女关系将是多么的令人难过,如果她妥协了,那么“我”的父亲,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头又疼起来,思路却在这时开始清晰。
是的,莫西里说得对,纵然罗青莹的问题更需解决,但不弄清周雨逢的事,我也将麻烦不断。既然命运给了我这一大堆麻烦,可能在冥冥之中,我也是身负某种使命的吧?
这时莫西里一边大嚼老婆饼一边看着我:“要吃吗?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我舔了舔嘴唇:“莫西里,你真的肯帮我?”
莫西里瞪了我一眼:“那当然,不过前提是,不许分手。”
“好。”我点点头:“不分手。”
“这才对嘛!”莫西里松口气:“你说你没事作什么呢?试问谁不想拥有我这样一枚完美的男朋友?”
“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说。
莫西里的眼睛又瞪起来:“******,你还敢提条件……”
我打断他:“不分手可以……但在我完全接受你之前,你……不许碰我。”
莫西里的眼珠都要弹出眼眶了:“有病吧你!我一个血气方刚的精壮男儿,找个女朋友不让碰,你让我怎么办?”
我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你……”他将吃剩的半块饼往盒子里一扔,作势摩拳擦掌:“欠收拾了你……”
我迅速从沙发上弹开。
探探闻得异动,也从阳台边唰地冲过来,挡在我面前。
莫西里愣了半秒,然后慢慢坐下,然后他说:“行。”
我仍然警觉地盯着他。
莫西里说:“不碰就不碰。那个大姐跳楼时把你吓坏了,等忙完这些事,我带你上大医院好好做个检查。要相信医学,我们能治好的,嗯!”
他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好点头:“你说得对,谢谢。”
和莫西里坐上去母校的车,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我还是罗青莹,且像周雨逢这么大的时候,也和男生一起坐过公交车回学校。两张年轻的未经世事的脸,两双清澈干净的眼睛,看世界的颜色都是粉色的。
而现在,同样是两张年轻的脸,却一个忧心忡忡,一个吊儿啷当。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莫西里坐我旁边,却将大长腿放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形象十分没有教养。
我用眼神暗示他将腿拿下来。
莫西里装没看见。
我只得亲自动手,将他的腿扳下来。
我说:“别人都看着你。”
“那有什么稀奇的,老子长得好看。”莫西里毫无羞耻地说。
我不禁好奇,问他:“你一直是这样的吗?”
“怎样?”他问。
我说:“从上学的时候就这样?嚣张,粗鲁,欠揍。”
莫西里凶巴巴地说:“我看欠揍的是你吧?”
我又问:“你爸妈从来没有揍过你吗?”
这话一问,莫西里的脸色就变了,他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我。
我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他的禁区。
然后他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想让我当街揍你一顿就再说一遍试试。”
车子继续前行,莫西里和周雨逢的母校越来越近。而我的心,在此刻充满绝望。
周雨逢有故事,莫西里也有故事,这不奇怪,每个平凡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往事。但我苦恼的,是自己对这些往事一无所知。
这时手机响了,我拿起来,是沈戈打来的。
沈戈在电话里问:“今天好些了吗?”
我说:“谢谢沈总,我想……过两天就能去上班了。”
沈戈说:“好的,你在哪家医院,我想去看看你。”
我迟疑了半秒:“我已经出院回家了,不用这么客气沈总,我会尽快回公司上班的。”
“那好吧!”沈戈说:“注意身体。”
挂断电话,莫西里虎视耽耽地看着我:“这王八犊子什么意思?”
“你说话客气一点。”我皱眉:“或者你出口成脏的时候,装作不认识我。”
“我问你他是什么意思?”莫西里提高音量:“想泡你?”
他的声音太大,前面已经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看热闹。
我忍着气,压低声音:“只是为了工作,你别在公共场合闹行吗?”
“我他妈被戴了绿帽子还不许哼哼两声了?”莫西里的音量丝毫未减:“你给我说清楚,和这王八犊子怎么回事?才几天啊就勾搭上了,怪不得不让我碰……”
还没到学校,但前面刚好有站,我不等他发完疯,便一个箭步冲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