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已经三天没进一粒米。他抹去额头的汗滴。赫然摆在眼前的又是一道选择题,三岔口。成亲之前,许仙的人生不曾遇到过两个选项以上的选择题,他唯一凭着一己之力做过的一道选择题,也仅仅是一道是非题——成亲与否。这个命题是一个伪命题,因为成亲的对象是一个虽带着点文艺,但却家财万贯,面容娇丽的白富美,经过官府认证,虽前些日子与官府稍有误会,这个白富毫无案底,身家像白银一样清白。
这根本没得选择,这个命题也不需要选项,如果硬要挤出一点为爱煎熬纠结的苦情,那选择也不外乎嫁给她,嫁给她。成婚之后的日子,家里大小事务都有人替为选择,这个白富美也是一朵奇葩,她看似文静娇弱的表面,里子却涵盖着精湛的判断力与中层管理人员才具备的执行力。用干脆以及果断形容这种执行力再不为过。许仙也不曾因为在婚姻生活中暂处弱势而大为恼火,原因也不外乎白蛇对丈夫情绪的掌控有度和恰到好处的妥协。这么说来,这种看似自由恋爱的婚姻真是像极了父母刻意挑选好的绝佳匹配。
想到此许仙不由得傻笑了一下。他似乎明白了这一切为什么这么顺利,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果不其然,嗟来之食是要不得的。
许仙晃了晃脑袋。什么自由恋爱,这父母媒约虽被天下众多出类拔萃之士唾弃,可一见钟情自由恋爱也不过是老天安排好的遭遇。可怕的是遭遇的动机还不是那么单纯,真是各怀鬼胎,可恨自己一直被活生生的蒙在鼓里。见鬼的劫数难逃,见鬼的功德圆满,成仙成道。
无论内心多么煎熬,三岔口就在眼前,分毫不差。这三个路口,看起来像极了三胞胎,难分真假,无法鉴别。他多么希望不管这三条小路如何曲折离奇,最终都能九九归一。许仙后退了一步,他忽然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他已经麻木到不记得自己走了多长的路,翻了几座山才到达这里,这个地方,世人皆称无生涯。
吾生也有涯,吾生也无涯。许仙心里默念着。绿意葱葱,桃花点点。这看似精神无比的感官世界是在讽刺自己此刻的落魄么,五彩缤纷理应转化为暗黑系,才能更凸显自己人生的灰色轨迹。时间在躁动着。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我就可以彻底脱离尘俗,和这些令人心力交瘁,脑门开花的事物说拜拜了。
三岔口无碑无文。这是要当事人盲选的节奏。在许仙脑海里,这三条幽暗的小路早已经被插上了路碑。
身后是极速追赶而来的青白二蛇。只听得远远的传来一阵痛心的呼叫:“官人,官人,你在哪里?”
许仙从恍惚之中醒过来。他已经无路可退了。他能退到哪里?许仙坚信,自己选择的这个方向,一定通往一个叫极乐的地方,这个地方金光闪烁,百妖难侵。若说了无牵挂,心中又不免流连于与白蛇之间缠绵悱恻的时光,若是白首入木,又甚是怀疑这****真假。何为真,何为假?许仙已然决定剃度为僧,了了一切尘缘。
“爷爷,这人是不是有病?他站这里一动不动,差不多一炷香时间了。”一颗百年小树纳闷说道。
“嗯,这人确实有病。你看他眉清目秀,却满脸阴沉,看起来应该是肾虚。内虚而气不足。”千年老树精举起数根树藤说道:“这段时间天气干燥,人也跟着浮躁,选择来此地自我了断的人都有这个数了。不过平均下来,选择上吊的人还是少数。”
“可他们为何如此?我们修炼百年才能稍有心机,同类相语。他们为何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人的寿命只是我们的十分之一,有时仅仅是我们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但他们生而有性,遇乳生情,生长于性情,恰恰也死于性情。他们无需修行,便能言语,却爱恨肆意,自我陶醉,可笑的是还彼此猜疑,所谓语从口出,真假难分,即使上苍赋予万物之灵,苍生之首,他们也难以从善而终,修得正果。悲剧从来都不属于没有准备的人。上苍要他们放下戒备,体验爱的伟大,因爱之心,善待自我及天下物种。愚钝的是,他们之中没有几个能真正理解这份厚爱,仅有的几个稍有天资纯性的,却又放任自我,流于情怨。更可恨的是,还有些人借爱之名,背信忘义。说到底也仅仅是不愿意去承担爱的责任。他们口口声声秉承因爱之心,却流于因爱之名。这一心一名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小树听得异常仔细,也听得懵懵懂懂。老树徐徐道来:“你瞧这清瘦男子,憔悴的面容与之前自寻了结的傻瓜无异。”
“这是要自杀的节奏吗!?我瞧着这人虽娇弱不堪,难成大器,却也慈善之人,理应应是有情有义之人。有情有义之人,为何也要自杀?”
“何为情,何为义?若情义自重,便不会走投无路。他在这三岔口徘徊犹豫了这么久,难道你还看不出,这人虽重情义,却又为情义所困。岂不虚假!”
“原来如此,这么说,人世间的情义也不过如此。”
小树好奇的望着许仙。
“爷爷,你说这人会选择那一条道?”
“呵,左情右义。老规矩,下注吧。”
“若走左边一赔三,若走右边一赔十。”
“那中间的呢?”
“嗯……中间的我也没想好呢。”
“我猜他肯定选择我们无法下定义的这条路,无法定义才有无限可能。”
“哦?为什么你希望他选择无名路呢?”
“既然情义都为假,我瞧着这人也不像个坏人,当然希望他能选一条真的路。”
千年老树叹道:“既然无法定义,又怎么知道真假呢?”
“这人也甚是麻烦,之前众人路过此地最多不超过两个项目,这呆子凭空多出一条,既如此,若选中间,就一赔一百算了。”
“不行,一赔一百太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面的都输光了,现在余额为零。”老树精看着边上的堆堆白骨说道。
“那便重改规则,我猜他选中间的无名路,若是答对了,此人就是我的。选择其他两条都是你的好了。”
“哈哈,好好。”老树精一阵憨笑。
许仙忽然挺直了腰板,他松了松脚上的土,直挺挺的向中间无名路走去。百年小树雀跃的笑了,他开心的说:“哦,我猜对了,我猜对了。”小树精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一顿每餐,细细的枝条早已向许仙伸去。尖锐的枝头快要刺进许仙后背时,却被老树精的枝叶阻挡缩了回去。
小树精不满说道:“爷爷,你赖皮!”
老树精一早便看出这许仙并非之前那群意志消散,神智不清之人,这些人已对生活了无信念,借着上山求佛之时,只是为躲避自我的空虚与俗世的挑战。即使杀而食之,并无不妥。只是眼前的这人虽阴郁寡欢,眉目愁云,其志尚未全丧,其意尚未全失,老树精看到许仙心口处散发着阵阵白光,证明这人外表沉沦,尚有一处明镜,这三岔口便似其心路,心有旁骛,一化为三。作为佛门之下的妖怪,于情于理都不应食这尚有牵挂,暂时迷失之人。
“我们先不着急吃。既然你猜中了,你来为这条路命名吧。”老树举起树藤慈爱的抚摸着小树。
小树沉思了一阵,脱口而出,他坚定的说:“左情右义中为爱!”
老树心中不免一惊,他被这个答案所震惊。老树精一直觉得小树生性乖巧却也蛮狠,只因小树食那无心之人时,全无旁骛,吃人就像饮用晨露。老树精经岁月沉沦,对世人世事皆有自己的一套完善的理论和看法,就算是人间落寞人,也不能全无厚德善意之心。至少在吃之前应做一番祷告与感谢。
这番话曾对小树精说过几次,没想小树精听过便忘。老树觉得自己虽为妖怪异类,却也算得上是佛门之下的妖怪,时刻都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和影响。如今这小树的状态隐隐让他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所谓千年不得成仙,皆因杀戮太重,邪念缠身。他记忆之中从未向小树精提起这“爱”一字,如今小树的回答,再一次证明了树族基因的优良。对此不无感慨和欣慰。
老树精牵起小树的树藤,说道:“既然中间的路你命名为爱,那你还想吃掉他吗?”
小树纠结于自己的肚皮又垂涎这难得一见的佳肴,许仙在小树眼里已然成了一道白切鸡。
老树精叹了一口气,说道:“一切皆是造化使然……”
话音未落,老树精被一道寒光劈成两半。青白两个身影一簇而过,小青叫嚷着:“你妹的,碍手碍脚的,遮住老娘视线。”
青白两个身影迅速消失,留下一棵由于惊吓过度,已然休克的百年小树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