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妹的母亲因为年轻时吃过很多苦,进入老年期身体就出现了严重的亚健康。一天到晚,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酸的,终日病怏怏的。她是虔诚的坚信基督,可是基督并没有因此减少她生理上哪怕一丁点儿的病痛。前两年身体还说得过去,这两年,身体素质每况愈下,胆囊炎、内风湿、肾结石、血小板减少诸如此类的小毛病不断找上门来。
五姐家和母亲居住的地方虽然只有十几户之隔,可是五姐并不能时时刻刻守在母亲身边。她家孩子多,田多活多,一睁眼就开始忙,每天都忙得像陀螺似的,母亲虽然没有到需要人照顾的地步,但庄稼人不到病得不得动的时刻是绝不需要人照顾的,因为条件限制,不能跟城里那些退休的老干部相比,有个头晕脑胀的就住到医院里,由护士伺候着,乡下的老人可享不起这福。他们已经习惯了能动就动的传统,有的老年人一辈子苦到死累到死闭眼旋即走进那个世界。他们的脑子里是不懂得享受的。有一口鲜活的气息在就要劳动着。六妹的母亲何尝不是如此,你让她整天歇在家里比骂她打她还难受。手停脚不住,就没有个闲的时候。有时候忙得病倒了,躺在床上,一口水都喝不到嘴。只能让到她家溜门的人捎话给几十米外的女儿,让女儿过来给自己做饭,让女儿带医生来给自己挂吊针。
学才现在不是以前的学才了,积累一定的医学经验,看病本领比以前有了很大的进步。原先那个老医生人老眼花,不能再给人看病了。给全村人看病的重担就落在了学才的身上。学才的岳丈是个教师,岳母也是乡下的医生,小时候耳濡目染,学才的老婆梅子嫁过来就能熟练的给人打针、挂水、拿药。看个头疼伤风的没问题。有一点让学才的母亲失望,虽然儿媳的父母是吃皇粮的,可是儿媳却没有职业。她中师学了美术专业,但是却没有机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起初学才的母亲也不是很同意这门亲事。但儿子因为上次婚姻的教训,学会了坚守。人往往是在失败中总结教训,但有时机遇常常只有一次。比方婚姻,有多少人和自己当初喜欢的人结合在一起呢,百分之八九十的人因为诸种缘由无法兑现承诺,最后常常是抓个人结婚算了。所以有了天下十对夫妻九对凑合之说。
六妹办好了侄子的事,并没有立刻回去。她给吴文打了电话,遥控指挥他这笔生意该这样做,那笔生意该那样做,她家里现在请了几个工人,平常一日三餐一般由大姑姑来做。大姑姑是下岗工人。离开镇上的面粉厂后就来六妹家帮忙,除了做饭还有饲料零售这块让给姑姑做了。每到月底和工人一样六妹开她的工资,也算是对她的一点安慰和交代。
六妹来到学才的医务室,学才和夫人正忙着给乡民们看病。立秋之后,一层秋雨一层凉,夜里不小心被冻感冒的人很多。屋里屋外挤满了挂吊针的人,六妹用眼扫视了一下,该有三、四十号病人,他们忙得团团转。学才的老婆梅子喊六妹坐下,她对六妹和学才当初恋爱的事早有所闻。六妹满面含笑:“好的,你们忙,你们忙,不要管我。”梅子给一个病人挂完吊针,立刻走到六妹这边,说:“快,内面坐。”说着她就拉着六妹的胳膊往内间走。她把六妹安排在内间的休息室。“桌上有杂志,你随便翻翻,不要着急,我们忙完来和你说话。”六妹每次回故乡来碰到他们两口子,都会下车和他们闲聊几句。专门来访,还是第一次。六妹是有目的而来。她给他们带来了上好的两罐茶叶,她母亲经常生病,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她希望他们能及时上门给母亲看看病。
一会儿,学才拿着药瓶,一边晃动一边走过来和六妹搭讪,几时回来的,回来有事啊?六妹抬起头,一一顺口作答。
学才看到六妹清澈含笑的眼神,还想再问点什么,外面就有病人催促:“快点来,药水挂完了。”学才赶忙跑过去给人家拔针头。
六妹坐在内间,转头环视房间里简单的摆设,一张床,上面罩着白色的床单,床边横放着一件白大褂,可能是梅子的吧,梅子今天穿着一套蓝色的运动服,肯定是她临时脱下的。今天六妹方才留意到穿白大褂的学才显出几分严肃和英俊来,这是六妹忽然发现的,当初模糊和他恋爱,只知道感受心里那份强烈的爱的感觉,对于相貌只是记得个轮廓,再说那时候他是学徒,还没有穿过白制服呢。枕头是红色绣花的,洗的很干净,红色稍微有点退却了,也许是结婚时用过的吧,现在被淘汰就临时摆放在这里。想到这里,六妹心被像针尖刺痛了一下,如果当初不是学才母亲竭力反对,今天这个医务室的女主人该是自己,再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的生活,六妹忍不住使劲眨眨眼睛。她赶忙用手指尖拭去眼角的泪水,竭力保持内心的镇定。
趁着到房间里倒白开水给高烧病人服退烧药的工夫,梅子走近六妹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几时回来的,什么时候走,回来有事吗?同样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六妹又顺口应答一番。这时梅子刚想问六妹在那边生活怎样怎样,还没来得及问,隔壁间的病人又喊:“这边药水挂鼓了。”梅子回头朝六妹抱歉的笑笑:“我去忙了哦!”
早晨来看病的人比较多,很忙了一阵子之后,他们稍微闲下来一刻,早来的病人挂完吊针已经回家了,后来的病人问病之后也陆陆续续地又挂上今天的药水。稍有空闲,梅子就回到休息间来陪六妹。
“玩就来玩玩呗!”梅子笑说道,“还送什么茶叶。我们也没有礼物送给你。再说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礼物呢!”
“送给我礼物?”六妹说,“我也要你们送礼物的哦!”六妹迟钝了一下,带点神秘的口气,并带着鼻音说道:“我那老妈妈是个病秧子,还得托付你们多多关照呢!这就是我要你们送我的礼物。”
“一定。一定。”梅子连声说道。
“她如果病倒了,走不动了。五姐又忙得没空带你们去给她看病,我就让她给你们打电话。麻烦你们以后能忙里抽空给她看看,吃药、打针、挂水,你们看该咋办就咋办,好吗?”
“好的,好的,没问题。”梅子说着,学才也进来了,笑眯眯接话:“什么没问题呀?”
“给她的母亲看病。”梅子回答道,并朝六妹眨了一下眼,露出一个笑脸。
“那肯定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喊到就去。”学才的口气比梅子还坚定。内面包含着歉意的成分。
看着他们的笑容,听着他们坚定的话语。六妹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欢。她想:“还是家乡人实在呀!”看到他们和谐的配合,欢笑的谈吐,六妹心底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甜甜又酸酸的感受。欢喜也罢,悲伤也罢,日子就是这样过着,六妹如此安慰着自己。
中午,学才两口子执意留六妹吃饭,六妹哪里肯答应,如此打搅人家已经一万个不好意思了。还要留在人家吃饭,哪里可能。六妹忙说下午就回北方的家了,中午要回娘家好好拾掇拾掇。
回去的路上,走在熟悉的庄稼地中间的小径上,那些快要成熟的庄稼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六妹又禁不住想起洪俊来。初秋中午的阳光保留着夏日的毒辣,六妹眼目被刺得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