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夜雨虚尽恨，忧乱临泉释冰花。
霭霭暮城空有意，奈何英雄志乾坤。
麟山脚下测天机，混元仙阵见奇葩。
执风落杖收符令，八百酒坛嗜肖云。
“啪！啪！啪！”、“咔咔咔……”马车碾过泥泞的小道，激溅起遍野水花。天空笼罩在一片悸动的阴灰里。
“看来又要下雨了。我们得快点。驾！”
“啪！”的一鞭，一声嘶鸣，褐色的烈马四蹄飞扬。
“哎……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到麟山丫？”萧莫离一声劳怨，稚气未脱的清丽脸颊上满是不愿。
“不远了，差不多天黑之前我们能赶到临城了。”何天一倒是满不在乎地说，“谁让你修行期间老是留恋市井，一年期限不远了，现在只能赶路咯……驾！”
“师兄，给！”莫离手一甩，木葫芦飞旋而出。
“好！”天一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将酒葫芦接下，落坐在褐色的马背上，卧躺将葫芦里的酒大灌一口。
苍木林梢飞速后移，冷寂的空气伴着马车的轰隆声，蹿出林间，灰白色的城墙高耸而现。临城也算是一座大城，商豪工巧集聚，自是热闹非凡。
“哇……好漂亮。师兄！”莫离生性好动，从小住在断风崖上，难得几次可以下山痛玩，对市井之物自是好奇异常。这下刚一入城，就待不住马车里，一个劲乱蹦乱逛，也还得天一只好驾着马车一路跟随在旁。
“我看姑娘生得清丽，要待配上这对玉钗定是碧霞生辉，灵光动人呀！姑娘要不要戴上试下？”摊贩子见莫离心喜这对玉钗，赶紧甜言相奉。
“哦！是吗？那我戴上试下吧。”莫离挑起那对玉钗，绻起发帘，将玉钗戴上，回转身对着天一，“师兄，好看么？”
天一只是仰卧在马背上大喝酒。
“师……兄……！”莫离跨上前去，猛扯着天一的长袖，“到底好不好看啦……！”
天一被这么一扯，回过脸来，露出灿笑：“好……看……”然后回过脸继续喝他的酒。
莫离算是满足了，并没去在意天一继续喝酒的样子，一张清丽的脸上笑容单纯而满足，回过身，“这个要多少银子？我要了！”
临泉客栈在临城算不上是大客栈，但也是人声鼎沸，生意兴隆。天一他们的马车经过几个大客栈，却绕到了这里停歇。
“几位客官，里面请！”小二热情地站在门口招呼。
“上几个小菜，来一壶女儿红。”天一一拂袖，干脆利落地跨到一张木凳上坐了下来。莫离也跟了上去。
“咿？这位大侠……”一个男人50岁模样，身子却还强壮结实，方形的脸框，额头上满是沧桑的皱痕，他走近来盯着天一打量，“啊！何大侠？”
“哈哈！张老头儿，怎么才几年没见就差点认不出我啦！”天一一挥袖，结果酒保呈上的酒壶，斟满两碗，一手递给那个姓张的男人，“来！一起喝个痛快！”
那人结果酒碗，一饮而尽。
“好，再来！”天一说着又要斟酒。
“哦不不！张大侠，我这里还有生意要照顾，难得来这里一次，你等定要在这里住下来，今晚我张某定捧酒上门，我们好好叙个旧，痛饮一宵！”那人转身对身旁的酒保吩咐到：“赶快取上来些好的酒菜，另给张大侠在内庭准备两间上房，不得有误！”
“是！”酒保应声退下。
“老头儿你有事去忙吧。”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先去忙了。张大侠，我们今晚在一醉方休！”张某欠身鞠了一躬，转身走开了。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也有熟人呀？”
“哦，那已经是数年前的事情了。当初我也像你这般遵从师命下山修行，在麟山上救过他一命。我也是后来才得知他在此处开了一家‘临泉客栈’，刚好这次经过，就顺便上门拜访，也行个方便！”天一说。
“菜来咯……”酒保端着热腾腾的几道菜上桌，“客官，这是您的酒菜。掌柜吩咐下来，已为你们准备好了房间，请您稍后到竹菀庭歇息。”
“好的！来，师妹，趁热不吃白不吃！”天一一甩手动起筷子来。
酒保在一旁给空碗子筛满了酒，便退了下去。
“嗯！师兄，这里的菜色不错！”莫离也跟着动起筷子来。
“你说我们能顺利拜入太仙门吗？”
莫离朝声源处瞄了瞄，身后刚空着的桌位上来了两个青年男子。
“我也不是有十分的把握。那太仙门高居麟山山腰之上，这麟山高起码也有一二千丈，上山又有猛禽恶兽无数，就算想看到太仙门门庭也绝非一件易事呀！”一个男的说，脸上略有担忧之色。
“不过，这样才方能显得我们求师之诚心，反而好些。”另一个男子背对着莫离而坐，声音清朗，束发深黑，一身墨绿色束装，腰间所配刀刃不及二尺之长，看似猎刀，却隐隐有碧色微光散出。
莫离对这两人颇为好奇，而天一却只顾吃喝痛快。“师兄，”莫离将天一扯近过来，压低声音说，“那太仙门不是我们正前往之地？”
“是丫。”天一说。
“我看身后那两个男子似要寻往太仙门拜师，更有一位气质不凡，不如我们相送一程，也好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亦好……”
天一挥手，打断莫离的话，“寻仙求师之事，本就该靠自己力量，方显真诚，若我等插手此事，只怕效果反倒不好，说不定更屈了他们之实力。他们去拜他们的师，我们只管吃饱喝足，明天后天自行上山完我们的事。休要多事！”
“哦……好吧。”
竹菀庭是临泉客栈后的一个庭院，这里青竹翠蔓，并有一个天然泉眼，终年潺水不断，从人工开凿的一条径流汇入院后的青菀河。“临泉客栈”和“竹菀庭”皆是由此而名。当年被天一救下的张成章，原在其他客栈担任会计之职，后看中这块灵泉宝地，便四次奔走寻借，凑了银两在此地盖了间客栈，取名临泉。后来倒也干出了一番模样来。竹菀庭这里仅有8间客房，皆是上等。此番得再次相遇，成章自是感激天一救命之恩，不敢怠慢。
店小二给天一他们引路至准备好的客房，便自行退下了。阁下行李，莫离就忍不住呆在房间里，一个人下到庭院里走动。夜幕渐临，夕阳灿烂的余晖在看不见的地平线上做着最后的挣扎。满目的苍翠在黑暗中渐渐褪去，风瑟瑟的，掠过浓密的竹林，沙哑而清凉。潺潺的流水依旧不息，倒影着莫离单薄的身影。“哒啦……”莫离蹲下身子，伸手到流水中舀起一瓢透骨的清凉。泥土里钻出好几簇野花，不知名，青碧、幽蓝与雪白三色相间，在风中，在水汽中，灵灵而动人。
“啪！”一声撕裂的闷响划破沉寂的冷空气。莫离转头，目光触及，一缕白花断根飞起，在半空中打着转，盘舞在一个女人的跟前。“啪！啪！”是电的银光疾驰而过，瞬间消逝。那花，被撕裂的冰白的瓣，更加速在那女人的面前盘旋着，风一掠，一瞬散离开去，分落竹林间。莫离惊讶地专注起那个女人，目光流转，却面无表情，清丽的脸庞往后是美丽的顺发披在香肩之上，一身嫣红色束装，朴素而艳绝。
“花木乃自然之本，况美而不伤，又怎地得罪了姑娘？”
那女人斜目瞄了莫离一眼：“那又怎干得姑娘之事？”
“姑娘杀气忽轻忽重，外虽冷峻，内里却是心思忧乱，便是在美之景或物，也不过眼中沙。人生悲欢之事无常，又何必如此执着呢？”莫离站起身，向前走近几步。
那女人似乎有些意外，看莫离尚且年少，却洞察悉数如此了得。她也忍不住转过身，好好打量一番眼前这个女孩。嘴角浮起一丝寒气的笑：“何以见得？”
“姑娘出手之狠，独见其杀气之重；表情故呈冷峻而不露丝毫，望落花撕离而又目光流转，内现哀伤又有怜幸之意，故心中忧愁惘然。如此何不可得知鄢？”
“你！……人心忧思，世事无奈，又怎是你这等小小年纪所能明白！”那女人的语气变得严厉，反驳道。
“解铃还需系铃人。”
那女子背过身去，狠甩了一下手臂，银色的利芒犹如疾电闪过，周围的几节高竹应声断裂，“啪啪啪”倾倒下来，砸落在女子与莫离之间的泥径。随即那女子快步离去，冷寂的身影没入沉下的夜幕里。
“轰隆……”惊雷猛响，瞬间大雨倾盆而灌。
“呀！”莫离没有带伞，立即飞身而起，半空中碎步凌波，越过杂草石台，穿身竹林转入走廊中，当真身轻如燕。“又下雨，真是的！”莫离不经抱怨道。这几日连着赶路，却偏偏雨水不歇，一路苦行，早对这鬼天气怨声连连了。
“小姐……！”朦胧里看到一个人影走到刚才红衣女子的地方，手里提着伞，“小姐……！”看来是在找人，那人影兜望一圈，看到了莫离，飞身而起径直朝走廊这边而来，凌空几步便落到走廊里来，一身轻功当真了得！“你好。”到近处才看清楚是个20岁模样的女子，一身水蓝色衣纱，柳眉细目樱唇，当的也是一国倾城之色！女子欠身行了一礼，“请问，您方才可曾见得一女孩在这里游荡？”
“女孩？”方才那红衣女子芳龄怎么看都要比这眼前女子稍长些许，怎地叫“女孩”？莫离赶紧欠身还礼，“呃……请问是何模样的女孩？”
“哦，我家小姐妙龄不过十四，一套衣纱和我一般样式，左右扎辫，头上有一蓝色蝴蝶结。”
“哦。那我倒是未曾见过。”莫离如实地说。
“嗯？莫非方才此处另有他人？”女子机灵地问，“哦，莫要误会，我只是来此寻我家小姐，并无其他意思。”
“哦，不，没关系。”莫离说，脑海里又复线刚才红衣女子拨刃断花的情景，“方才这儿确实又一红衣女子，二十三四模样。却是未曾认识。后来雨下起来，那女子便往那方向离开了。”莫离抬手指向竹林黑暗处。
“多谢姑娘，打扰了。”女子又欠一身，撑伞飞身而起，一会儿身影又没入竹林夜幕之中。
惊雷再响，雨又大了几分，风也冷瑟了些。莫离颤身一抖，抓抓胳膊，快步返回屋里。经过天一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笑声正酣，莫离往半开的窗户往里头探视，却见天一及张掌柜对桌而坐，桌上搁了一坛女儿红跟几个大口瓷碗。
“何大侠，当初幸得您出手相救，成章才得以有今天，此后已有4年未及见得恩人一面。”张掌柜提起酒坛，往桌面上的瓷碗一个一个筛满，“来，此番有幸再见得恩人，张某在此先敬英雄一盏！”张掌柜提碗一饮而尽。
“好！”天一自然也是提碗而尽。
“大侠此番又经临城，可是有所事事，若张某有甚可以尽微薄之力的，大侠请务必言知。”张掌柜说着有提起一碗，“来，敬上！”
“呵呵……不必了，此番来店上借宿，以甚是打扰，掌柜心意天一心授了。”
“咳！这是何话。若非未有当初大侠相救，又哪里有张某今天！如今在下若能进得些许微薄之力，自是应该，又何谈‘打扰’二字！”
“好！那就请掌柜明日一早再为准备一餐早点。实不相瞒，此番路经此地，只是为再上麟山‘太仙门’一趟，不烦掌柜劳心。”
“咳！大侠一路奔波辛苦，且在此间好好歇息几日，也好让在下尽了地主之宜。”
“不是天一执意，只是师命在上，时日有限，不可随意耽搁。明日须行。”天一推迟道。
“哦。哎！真是可惜可惜。来！再敬大侠一碗！”张掌柜蓦然叹息，忽又举碗敬酒，“对了，方才和大侠一起的姑娘是……？”
“哦，乃是我同门师妹。”
“哦……小小年纪当的也是一番女侠英姿，少年有为呀！”
……莫离听到这儿宛尔而笑，离开天一窗口，自回房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