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永远让人焦心,不仅等的人,被等的人也是坐立难安。
宋凌是个有耐心的姑娘,她悠然品茶,也不催促,也不离开。许久过后,贵妇人才咬了咬牙道:“我希望宋姑娘能亲自送过去,但要保密。”
“好。”
“我信得过宋姑娘的为人。”贵妇人苦笑了一声道,“城北白府,七日后,我在府内恭候姑娘。”
宋凌起身,扶住贵妇人想要行礼的胳膊,问道:“可是白如常白将军府邸?”
贵妇人点头。
将白夫人送走,宋凌心中一事已明,但却徒增了更多疑问。白将军是徐泽麾下大将,白夫人对宋凌莫名的尊重和对轮椅极端的信任已经得到了完美的解答,但除了战场英豪的名头之外,白府在大众眼中仿佛是个隐形的,很少交际,很少露面,宋凌也知之甚少。
无妨,应该不是什么险境。
没一会儿,宋凌就将白府的事置之脑后,专心应对顾客的各种咨询。
有国公府的后台罩着,有沈家的资本支持着,还有箫景敛背地里做着“保镖”,慧济堂的生意居然异常火爆。不关注还不知道,这个时代缺胳膊少腿儿的人着实不少。但同样是有时代局限,宋凌又不能申请专利法保护,就只能在木匠和大夫身上下狠手了。
慧济堂所有木匠和大夫都一律三倍于行情工资,福利好得让人眼馋。
除此之外,给所有员工的子孙以优待,想读书的去沈家族学,想学手艺的来慧济堂,决不能让一滴肥水流到外人田。国公府的鞭子抽着,慧济堂的点心诱惑着,慧济堂简直如同铁板一块,外头山寨之风起了一点儿,但大豆不伦不类,熄灭得很快。
转眼一月之期已到,宋凌拿到轮椅的时候,还小小惊艳了一把。
不同于徐泽的简约大气,白夫人定制的这把轮椅充满了女子的精致巧妙。木料自然是又香又滑的,轮椅上有垫子,有毯子,还有固定在椅背上的枕头,甚至镶了不少珠宝玉器。
“这个做的不错,以此为例,将所有慧品都分男女两版制作。”为了避开残障人士专用品这些敏感字眼,宋凌专门给换了个“慧品”的称呼,为之风靡。她环视一周,看着清一色的男木匠,突然福至心灵地问,“你们可认识工艺精巧的女木匠?”
众木匠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都是社会底层百姓,就靠一双手谋生,笨嘴拙舌得很。
一个长得又黑又瘦的小木匠见无人应答,不忍东家尴尬,打了半晌腹稿后才小心翼翼地道:“东家,女子一般就是纺纱织布,我们这种手艺活儿一般没有女子干的。”
宋凌沉吟了会儿,问小木匠:“你就是当初做木鸟儿做最好的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木匠其实比宋凌还大半岁,只是从小饥一顿饱一顿,男孩儿发育又慢,瞧着竟是没过十岁的模样,幸好他黑,才能掩盖住脸上的红晕,有些结巴地道:“小,小人名叫吴庸。”
“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好,好的。”吴庸都不敢正眼瞧宋凌。
宋凌道:“慧济堂还需要一些绣娘和织娘,你帮我找来,这件事全权交托于你,要怎样做,需要什么,包括人或物都可以直接去找紫衣。最重要的,你帮我打听打听,若有女子想要做木匠的,慧济堂给她机会,只是要通过我的考核。”
第一件事还算能理解,装饰慧品用得着,但女木匠?从来没听说过呀。
吴庸是个典型的穷人,老实胆小,但却不辞辛苦。小小年纪手艺活儿极好,这种人一般死心眼儿,而且坚韧。他生在一个烂泥一般的家庭,亲爹吃喝嫖赌样样占全,亲娘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织娘,靠一双早已变形日日剧痛的手支撑着家。位卑且视短,认为有一门手艺才是生存之本,于是吴庸刚懂事就开始接触木活儿。
他死心眼儿,既然娘亲告诉他要做优秀的木匠,那他就心无旁骛。
当初慧济堂招募木匠,他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少年在众木匠里实在显眼,还遭到了老木匠的排挤。幸而宋凌自身就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东家,自然需要年轻人襄助,她面试之前就让木匠们做了一只木头鸟儿,以判断他们的手艺。
见到吴庸后,宋凌当场特意拿了吴庸的木头鸟儿来看。
吴庸永远都不会忘记,宋凌将他的木活儿举起,朗声问:“在场诸位,除了李叔,还有谁认为自己比他做得好?”
木匠中的天才,是靠几年如一日的勤勉和难得的灵气。
小鸟儿栩栩如生,眼神灵动,羽翼翩飞,更妙的是,这鸟的翅膀可以动。
当时,慧济堂后场中鸦雀无声,有羞愧的,有不屑的,也有不在意的:都是为了糊口才累死累活,放那么多心思做甚?又不能多给银子?
宋凌赏了吴庸十两银子,相当于贫家一年的花销了。
“在慧济堂,有功就有赏,银子绝不会少。”她走下台阶,声音高昂,“在慧济堂,年龄资历也都不是问题,只要有功,谁都可以往上升!我知道你们的心思,嫌我是女子,嫌我年纪轻,消息灵通的,更会嫌我是个奴籍,但那又如何?只有在我慧济堂,你们才能过自己期待的日子!希望生活富足无忧的,我会给你们足够高的薪酬;希望子女飞黄腾达的,我会给你们尽可能多的渠道机会;希望手艺精进的,我慧济堂里图纸师傅应有尽有。所以,从此刻开始,我不希望再听到有关性别,年纪,阶级的讨论和抱怨。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忠诚,绝对的忠诚和保密,若有慧济堂内图纸、样品和理念泄漏…”宋凌扬起下巴,“我就只好仗势欺人了。”
曹国公府的权势…
众人忍不住一个哆嗦。
诱之以利,胁之以势。
还得到了有生以来第一笔财富,吴庸立刻就成了宋凌的死忠,虽然对女木匠这事儿尚存疑,但他立刻表态道:“东家放心,我会做到的。”
安排好慧济堂内的事,宋凌独自一人带着定制轮椅,乘马车往白府去。
毕竟是将军府邸,地理位置算上等,离闹市不远,但宅院周围却还算清净。早早有人等在门口,引了宋凌进去。
白夫人看到轮椅后很是赞了好长一段时间,罢了才询问道:“拙夫亦想与姑娘一见,不知可否?”
大家风范可见一斑。
宋凌放下茶盅,点头。
不一会儿,一个与宋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男子走进正厅。白将军真不愧他的姓氏,面皮白皙如女子,虽年近三十,但依旧眉目清秀,若不是蓄着短短的胡茬子,还真是不辨雌雄。
宋凌起身行礼,白将军摆手让她随意落座。
“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如今一见,实在汗颜。”
“将军何出此言?”
白将军摇摇头:“我们哥儿几个想了无数注意要让少帅重新振奋,没想到,最终被你这个小姑娘做到了。听夫人讲,你的慧济堂做的有模有样,可不是英雄出……年少嘛。”白府虽然低调,但消息却灵通,知道这个近期来兴阳的风云人物最厌恶在性别上找她茬。
不得不说,宋凌对白府的观感十足的好。
她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倚仗的无非是她的现代人内核,但若当真要与这些古代人放在同一起跑线上比个高低,她还真没信心能够翻身。白府既好意尊重她,她自然得领情。宋凌起身拱了拱手道:“白将军过奖。国公府厚待于我,我能报得一二是我的福分。”
“别说这些了,夫君,你看看这轮椅做的如何?没想到我就是描述了一二,慧济堂居然真的做出来了。”到底是将门夫人,白夫人长得婉约动人,但脾性却带着几分爽直。
白将军大眼一看,很实诚地道:“确是你喜欢的。”
白夫人白了他一眼道:“阿柔那般爱美,这样的椅子她才喜欢呢。”
“好,那你们便将这轮椅送与她?”白将军特意看向宋凌,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虽然有轮椅的点子可以让徐泽行动如往常,但这个小姑娘定然与徐泽深谈过的,他也希望宋凌能帮得上自己妹妹。
说实话,宋凌对白家这位从未闻名的小姐颇有些好奇,能得一见自当却之不恭。
虽然白府人口简单,但因为白将军的功勋,白府还是颇具规模。绕过一片冰封大湖,再穿过松林,才见到一个典雅精致的小院儿。
题字:岸芷汀兰。
住在府邸深处的定是一位纯洁无暇的佳人。
怀着这样的想法看到白羽柔,宋凌的想象又被颠覆了。白羽柔的长相不能算不美,但与时下流行的弱柳扶风还是有不少差距。仔细看,她竟与剃掉胡须,再白上三度,瘦上两分的白将军长得一模一样。
而且白羽柔仅仅只是坐在紫檀椅上,膝下空空如也,但那股煞人的气势直入云霄,让宋凌这种经历过生死的人都为之一惊。
白羽柔不便起身,微笑着请宋凌落座。
白夫人开心道:“这便是我与你说起的宋姑娘,国公府的女清客,慧济堂的小东家。”她很是嘘寒问暖了一会儿,想起丈夫的叮嘱,寻了个借口就走了。
待白夫人一离开,服侍的丫鬟不用吩咐便悄然退下,原本挂在白羽柔脸上的浅浅笑意居然顷刻消失!
冷若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