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车上，沈璇小心翼翼看看周洋洋。
“你是不是还在恨他？”
周洋洋飞快笑了一下：“说完全不记恨了，那是假的。可是Vivian，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他停了停，才又道：“以前我仰仗着他，觉得他给我钱，给我宠爱，我才有价值，如果他不给这些，我就一无是处。那种关系是不平等的，Vivian，就算是真正的亲父子，也不该变成那样，更何况，我们还没有血缘关系。”
沈璇看着他，轻声道：“我还是更喜欢你现在这样。”
周洋洋也笑起来，声音变得轻快：“我也是。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平等，我和他。我再用不着乞求他什么，也不会因为他一个月没打电话给我就慌得天塌地陷。那真是糟糕的经历，而我居然还深陷其中，一度不肯出来。”
沈璇忽然笑道：“你知道吗？你现在这样子，有点像一个人。”
“像谁？”
“天野。”
周洋洋一听，立即两眉倒竖：“谁说我像他了！那个混蛋！他都把自己的爸爸害死了！我又没害死我爸爸！”
沈璇忍俊不禁，她指着周洋洋道：“现在，你又像你自己了。”
回到公寓，果然，何诚语一边吃泡面一边絮絮叨叨的抱怨他和路杰，说他们俩出去玩了一天，居然什么都没给他买，害得他在家吃泡面。
周洋洋无可奈何递上一个纸盒：“给。”
何诚语莫名其妙接过来：“是什么？”
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只油汪汪的烧鸡！
何诚语顿时大喜，抓起鸡腿一通大嚼！
路杰哭笑不得：“你是怎么想起给他带这个的？”
周洋洋笑道：“人家做清洁工也做得辛苦，而且家里确实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你看，窗明几亮的，难得。就算是给点薪酬，买只烧鸡也是理所当然。”
路杰吃惊地看着周洋洋，他忽然说：“洋洋，我觉得你长大了。”
何诚语啃着鸡腿，含混地点点头：“同感。”
周洋洋恶狠狠道：“你们才是永远长不大的老小孩！”
正这时，他的手机在桌上响起来，周洋洋走过去看了看，伸手挂断了。
没过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周洋洋还是挂断。
何诚语问：“谁的电话啊？”
“垃圾推销的。”
周洋洋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又响了。他皱起眉头，第三次挂断电话。
路杰诧异道：“这个推销员还真是锲而不舍，你不停地挂，他不停地打。话说你接来听听嘛，听听人家推销的什么。”
“推销的豪宅豪车，咱买得起吗？”周洋洋没好气道，“你这个和ake签了万年卖身契的穷鬼车手，就不要指望了！”
何诚语笑喷，方便面差点从他鼻子里冒出来。
周洋洋端着碗筷回了厨房，手机偏偏又响起来，何诚语索性抓起手机，接通电话：“我说你就别打过来了行不行！我们这儿一屋子穷鬼，真的没钱！买不起你那奢华的美好人生！”
电话在那边顿了顿，却充满诧异道：“洋洋？”
何诚语一怔：“你找周洋洋？”
“这难道不是他的手机号吗？”
“是他的手机号……可你不是垃圾推销吗？”
那边停了片刻，突然爆发出惊天怒吼：“谁说我是垃圾推销！我是天晟的周梓明！我是周洋洋的父亲！”
何诚语吓了一跳！
“啊啊……对不起！周先生，我不知道是你——”
话还没说完，周洋洋伸过来一只湿漉漉正在洗碗的手，抢过了手机。
“你并不是我的父亲。”他平心静气地说，“周先生，你亲口否认过，当着我和朋友的面。”
屋子里的那两个，还有电话那头的周梓明，全都呆了。
“别再打过来了。”周洋洋淡淡地说，“我不是你儿子，不管我和谁在一起，也不会给你带来一分的好处。”
听出他又要挂电话，周梓明喊起来：“先别挂！洋洋！你听我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周洋洋还想挂，路杰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声道：“先听听他说什么。”
周洋洋看了路杰一眼，面无表情抽出手臂，他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有什么话，说吧。”周洋洋说，“我很忙，请尽量节省谈话时间。”
周梓明在那边的声音，显得格外伤感：“洋洋，难道你连我……都不愿意多谈了吗？”
周洋洋冷笑了一声：“周董事长想谈什么？对你来说，和我讲话难道不是浪费时间吗？”
周梓明在那边哑声道：“我知道，你恨我。”
“无所谓恨不恨的。”周洋洋淡淡道，“将你我身份倒过来，换做是我，做得可能比你更绝情。既然是你主动割断我们的关系，我觉得我也没必要上赶着来弥补。”
他居然如此冷静理智，竟然把那边准备打亲情牌的周梓明给活活噎着了！
周洋洋明白了他的打算，他笑了笑：“别指望从我这儿去拉拢John Lope，周先生，你留在我这儿的好感已经不多了，别做这种事来把它毁得一分都不剩。”
周梓明满腹思绪，他没想到今天这通“父子”对话，竟然展开得如此艰难，他在心里盘算好久的那些办法，竟然没有一个行得通。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周梓明艰涩地说，“上回给的钱……还够花吗？”
“那五十万，我给阿杰做心脏手术了。”
周梓明一听，不由叹道：“你这孩子，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如果当时你说是为朋友做手术……”
“就算当时我说实话，你也不会多给我一个大子儿的。”周洋洋冷笑，“我现在，付得起房租吃得起饭，自己挣钱自己花，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心安理得。周先生，感谢你把我推向了现实的世界。”
良久，周梓明也只得放下伪装，长叹一声：“本来，我想和耀辉车队合作，后来听说你离开了耀辉……”
周洋洋一怔，他忍了忍，才道：“你该庆幸你的明智。耀辉绝不是个良好的合作对象。”
“怎么？洋洋，你对耀辉有了解？”周梓明赶紧问，“其实我后来也查到，耀辉和美国的史密斯车队有暗中往来，James Smith那个人，非常不好对付。据说此人黑料一把……”
周洋洋有些诧异：“你在调查James Smith？”
周梓明这才笑道：“既然要往里投入大笔金钱，我怎么可能不在事先探查清楚合作对象呢？”
“那个人……你可得小心。”周洋洋终于说。
周梓明听得有点伤感：“你这是在为我担心吗？不用害怕，我的调查展开得神不知鬼不觉，并且有警方的合作对象和华裔神探在帮我。”
周洋洋一听，脑子里忽然窜出一个火花！
“如果你那么想和ake缔结良好的关系，我倒是有个主意。”周洋洋突然说。
周梓明一听，来了精神：“哦？什么主意？”
“关于James Smith的。”周洋洋停了停，“我这边有记者，有报道，有过去的案子，但没有足够的人手和调查力度。John Lope对此人深恶痛绝，但是他位高权重，又身处明处，什么都做不得。如果你能帮他扳倒James Smith，ake会向你敞开大门。”
周洋洋把自己和周梓明合作的事，告诉了路杰他们。并且，他也将唐棠目前在调查的内容说给周梓明听了。
周洋洋和唐棠说，现在她再不用忧愁鞭长莫及，无法探查真相而只能靠艾尔教授一己之力了。
“他会信守承诺，帮你找到X记者，把事情调查清楚的。”周洋洋笑道，“你看，这世上终究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吧？”
唐棠又笑又叹：“喂喂，那是你爹，你把他当成推磨鬼了吗？”
“他不是我爹。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一句话，让唐棠顿时尴尬起来，她小声道：“抱歉……”
周洋洋却笑道：“小棠，你不用担心泄密的问题，我已经和周梓明说过了，如果他搞不定这件事，反而把你拖下水的话，不管是我还是沈璇，从此都不会再和他打交道了。”
他停了停，才又道：“商人重利轻别离。你放心，利字当头，周梓明会信守承诺。”
唐棠大叹，她说：“就算是为了讨好未来的老丈人……可是周洋洋，你真的真的不能再念唐诗宋词了！”
自那之后，周梓明给周洋洋打电话的次数多了起来，虽然内容多数是打探ake车队情况，以及当初James的劣迹，但是周洋洋还是察觉到了他的真正用意。
“他有必要这么做吗？”周洋洋很困惑地问路杰他们，“我对他而言还有什么用？又没有血缘关系，我的存在，只是他过去的一个丑闻。”
“别说得那么难听。”何诚语马上说，“他毕竟曾经是你的父亲。你看我爸妈当初骂我骂得那么凶，现在还不是照样很疼我？”
“那是因为你是他们亲生的！”周洋洋哼哼，“再说……”
他又停住，周洋洋本想说再说你和叶甜分手，你爸妈高兴还来不及。但是这种话毕竟不能讲。
路杰说：“我也不是Jason亲生的孩子。”
“Jason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就把你赶出家门！”周洋洋瞪了他一眼，“我跟你就不是一码事。”
“是一码事。”路杰坚持道，“就算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周梓明给你的这二十年父爱是真的，他不至于傻到否认自己的感情。”
“那么他想得到什么呢？”周洋洋冷然道，“一个合作对象吗？赚钱的搭档？抱歉，我可没兴趣。”
“但他至少真的在调查James Smith。”路杰说，“就为了这个，你也得对他态度好点儿。”
周洋洋默不作声。
其实，就为了这个，上次他还和周梓明发生了小小的争执，因为周梓明非常讨厌他喊自己“周先生”，周洋洋索性换成“周董事长”，结果周梓明更火了。
“你就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喊我爸爸吗？！”
周洋洋沉默片刻，他淡淡道：“是你亲口说，让我不要再喊你爸爸。”
周梓明明显被他说得气息不平，最后他哑声道：“在那种情况下，我一时情绪上来了，说了两句过头的话，你不要一直记在心里……”
这话，让周洋洋很诧异，他闹不明白周梓明的真正意图。
后来，他把这次争执和沈璇说了。
“血缘关系是无可更改的。不然他还想怎么样？”周洋洋困惑地问，“他明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沈璇有些伤感，她安慰周洋洋：“或许他的意思是，就算不能做亲父子，也可以像亲父子那样相处。”
“这种事又不是电流，他说切断就切断，想连起来就连起来。”周洋洋嗤之以鼻，“人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这可是他教我的做人道理。”
但是路杰说得对，眼下他们还需要周梓明，所以周洋洋决定先好好与周梓明合作。
那天，周梓明又打来电话。
“有一个人，不知道洋洋你认识不认识，”周梓明说，“是个白人，曾经在ake做车手的，名字叫David Eastwood。”
周洋洋一听，立即站起身：“当然认识！这人非常歹毒，陷害过路杰很多次，后来被赶出车队了。”
“另外，关于你那个朋友路杰，他曾经的车队经理天野，洋洋，你听说过他是因为什么事被逐出ake的吗？”
“这还用问？他因为私自修改动力设备，导致阿杰的养父Jason事故死亡。”
周梓明在那边笑起来：“我想，我那边的帮手们，好像查到了这桩事故的真正原因。”
周洋洋眼皮一跳：“什么叫真正原因？！难道背后还有阴谋？”
“这个嘛，你听听David Eastwood自己是怎么说的，就明白了。”
接着，周梓明给周洋洋发过来一个视频。
视频还有点大，周洋洋下载了好半天才弄到自己的手机里。
“这到底是啥玩意儿？”他莫名其妙，于是顺手点开了视频。
视频的镜头有点摇晃，光线不是太充足，很明显是在室内拍摄的。首先，镜头对准的是坐在椅子上的一个白人男子。
不，很快周洋洋就看出，那不是坐在椅子上，是被人给绑在椅子上了。
那个人，是David。
这么久没看见这张脸，再次目睹，周洋洋心中讽刺万分，他暗想，这位老兄还真是不愿意退出历史舞台呢。
再仔细看，David脸上有青紫，看来是被打过了，他的嘴唇也是肿的。
这时候，镜头里有人说话了：“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话。自己吹过的牛，就得认账，对不对？”
这个声音，耳熟！
周洋洋一下子精神起来，说话的这个人……这个人……是陈昂！
这是搞什么鬼！他想，陈昂怎么会和David搞到一起去的？还有，周梓明的手到底伸得有多长啊！连陈会的人都在为他做事？！
周洋洋一时想不清楚这些，他听见被绑在椅子上的David喃喃道：“我没说过，没说过什么……你们这群流氓！把我打晕了绑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陈昂啧啧两声，走进镜头里，他拿出手机，打开录像装置，调大音量。
于是就连镜头外的周洋洋都听见了那声音：“……哈哈！老子给自己报了仇！让那亚洲佬滚出了美国！他算天算地都不会算到，是老子在其中做了手脚！”
陈昂关掉手机播放器，他看看椅子上的David：“是你自己亲口在酒吧里吹牛，现在，你想不认账？”
David在椅子里哆嗦起来，他咬着牙，仿佛要摆出一副死不承认的姿态。
陈昂点点头，他从David口袋里摸出点东西来。
“大麻？好东西。”陈昂微笑着，将大麻烟卷塞进David嘴里，然后，体贴万分地替他点上火。
周洋洋暗想，他这是要干嘛？大麻又死不了人。
下一步，却见陈昂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将David整个头罩住！
“据说你们这些毒虫最爱这种天堂般的感觉。”他微笑道，“既然是天堂的感觉，那就一点都别浪费吧！”
David在塑料袋里发出惨叫，在这种窒息的状况下吸大麻，他必死无疑！
“我说！我说！”David发出惊恐的叫声，“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陈昂扯下塑料袋：“把你干的都说出来！你到底对天野做了什么！”
“我……我把乙炔加入E8的气罐里！所以，那次试车的时候才会爆炸！”
周洋洋的脑子，嗡的一声！
陈昂一把揪住David的胸口：“你是怎么进去ake的！”
“是……是James Smith给我的钥匙！他们为了掩盖真相，把责任都推到天野身上，James还买通了保险调查员，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出具假的事故报告，隐瞒乙炔的存在……”
周洋洋听得牙齿都发出了格格声！
原来，这才是Jason真正的死因！
他颤抖着关掉视频，旋即又拨通了周梓明的手机。
“你怎么会弄到这种东西的！”周洋洋叫起来。
周梓明早就料到他会震惊，他笑起来：“有钱，什么买不到？洋洋，这只是调查的一部分而已。”
周洋洋握着手机，半晌，他才哑声说：“不要和陈会那帮人打交道，他们同样很危险。”
周梓明说：“你在为我担心吗？我很感动。不过我没有直接和他们打交道，总有适合做这种事情的人。你放心，James Smith就要坐牢了，迟早的事。”
挂掉电话，周洋洋想，James坐牢，舒辉的好日子也长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