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继续叩下去,老叟已将身体一起,跳下地来,弯腰将柳迟拉起说道:“用不着再拜了。我不曾见有向道心坚诚像你的,你回去罢,我收你做徒弟便了。”
柳迟道:“弟子得跟着师父走,不愿回家。”
老叟道:“还不曾到传道的时候,你跟着我也无用处。”
柳迟不依道:“弟子无论如何得跟着师父走。”
老叟道:“你定要跟我走也使得,只是得事事听我的话。”
柳迟欢喜答道:“自然事事听师父的命令。”
老叟笑道:“那么,你就在前面走罢,我走你后面。”
柳迟心想:那有师父在后面走,弟子反在前面走的道理?并且我脑后不曾长着眼睛,师父若丢下我,独自跑了,教我去那里寻找呢?便向老叟说道:“还是请师父在前面走,弟子在后面跟着。”
老叟不乐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事事听我的话吗?怎么就不听我的话了呢?”
柳迟没得话说,只得问道:“师父教弟子往那方走咧?”
老叟用手指着白鹤洞那边道:“向这条路上走去。”
柳迟只好仍将送寿的礼物提起来,走过了石屏风,回头一望,师父已不见了。连忙转身跳上石尖,四处一望,全不见一些踪影。思量师父是道德之士,绝不至无缘无故的哄骗我这年幼的小孩。我记得朱师伯母见我的时候,曾道嫌我年纪太轻,学道过早,将来于我自己的身体不无妨碍。方才师父也是说还不曾到传道的时候,必是和朱师伯母同一般意思。我问师父向那方走,师父指着白鹤洞,这分明是教我只管去姑母家拜寿。横竖师父已走,我也追寻不着,不如且去姑母家拜了寿,仍归家做我的吐纳工夫。师父是得了道的人,没有不知道我在家举动的。到了可传授我道术的时节,料想师父自然会找到我家来。柳迟主意打定,即转身下了黑茅峰。不须一会,便到了白鹤洞,在他姑母家吃了寿酒,午后辞别姑母回家。
次日早起,还坐在床上做工夫,不曾出房,即听得自己家里雇的长工在大门口高声说道:“化缘哪得这们早,等歇再来罢。我的东家这时还睡着不曾起来。我是在这里做长工的,比你更穷,哪有钱米化给你?”
柳迟心中偶然一动,暗想:从来少有来我家化缘的,就是化缘,也没有这般早的道理。我何不出去看看或者是师父找我来了,也未可知?柳迟跳下床,跑到大门口一看,并非昨日拜的师父,却是清虚观的老道。长工正用手将老道向门外推,老道只是笑嘻嘻的,立着不动。长工用尽了平生气力,直是蜻蜓撼石柱,那里动得老道分毫呢?柳迟一见,连忙将长工喝住,紧走几步,上前叩头说道:“弟子该死,不知是师父的大驾到了,跪接来迟。长工敢向师父无状,更增加弟子的罪戾,求师父惩处。”
老道伸手将柳迟拉起,两眼在柳迟脸上看了又看,忽然哎呀一声道:“你在甚么地方另拜过师了呢?很好,很好,这是你的缘分,我并不怪你。”
柳迟听了这话,如闻青天霹雳,心里着惊,面上便露出惭愧的样子。偷眼看老道的神气,像是很失意的,只得重复跪下,说道:“弟子四处探问清虚观,想去跟师父请安,并求师父传授弟子的道术。无奈找寻不着,只好在家,遵师父的示,做吐纳工夫,二年来并无间断。昨日因家父母命弟子去白鹤洞,与家姑母拜寿;在黑茅峰遇见一个调鹰的老叟,弟子一时差了念头,以为黑茅峰素无人迹,那老叟白发飘萧,年龄自是不小,那们峻削的山峰,岂是寻常年老的人所能上去?并且那们大的两只鹰,不是有道行的人,也不能调养。因此又触动了弟子学道之念,即时跪下来,向老叟求道。老叟命弟子拜了八百拜,已承诺收受弟子了。但是不教弟子同走,一转眼间,老叟就不见了。弟子此时尚是怀疑,不知老叟是何如人?住在甚样所在?这是弟子昨日拜师的实情确意,出于一时的向道心急,并非敢背了师父,又去拜他人为师。”
老道又将柳迟拉起,哈哈大笑道:“既是调鹰的老叟,更不是外人。我不但不怪你,并且替你欢喜,不是你的缘法好,也遇不着他。”
柳迟正要问是甚么道理?老叟毕竟是甚么人?柳大成在里面听得大门口有人说话,也走出来探看。见儿子和一个老道人说话,即走了过来。老道好像认识是柳迟的父亲似的,向柳大成稽首说道:“贫道和公子有缘,今日便道经过宝庄,特地前来望望。惊扰了施主,甚是不安。”
柳迟连忙对自己父亲说明:老道就是二年前拜的师父,柳大成见是儿子的师父,又见老道风神潇洒,不是寻常道士的模样,忙答礼让进客厅,陪坐着说了些申谢的话。即起身进里面,教人预备斋饭去了。
柳迟向老道问道:“师父说那调鹰老叟不是外人;师父认识他么?”
老道点头笑道:“岂仅认识,且是我的前辈。他老人家的外号,江湖上都称金罗汉,姓吕,讳宣良。江湖上人人知道金罗汉吕宣良,却没人知道他老人家的年龄籍贯,更没人知道他的历史。你前年在清虚观见着的欧阳净明,今年八十八岁了。十六岁上,就拜金罗汉为师学道。那时,金罗汉就是于今这般模样。从学了几十年,不曾见过他老人家有一个确定不移的住处,终年是山行野宿,到哪里便是哪里。也不曾见他和旁人同走过,随便甚么时候,总是独来独往。并且不但没人知道他的年龄,便是那两只鹰,也不知有多大岁数了。他在山中行走遇有虎豹,或旁的凶恶鸟兽,两只鹰没有降服不了的。那怕二三百斤的猛虎,那鹰能张爪抓住虎的头皮,提到半空中,拣乱石堆上掼下来,把猛虎跌得筋断骨折。不知在金罗汉手中调养了多久?金罗汉说话,两鹰能完全懂得。金罗汉游遍天下名山,野宿的时候,两只鹰轮流守卫,毒蛇、猛兽不能相近。他可算得我们剑客中的第一个奇人!你能得着这们一个师父,我如何不替你欢喜呢?”
柳迟听出了神,至此才问道:“他老人家既没一定的住处,又不肯和旁人同走,然则欧阳师伯如何能相从学道,至二十年之久呢?”
老道摇头笑道:“那却没有甚么稀罕。我等同道中,从师几十年,不知道师父真姓名的尚多,住处是更不待说了。古礼本是只闻来学,不闻往教。惟我们剑客收徒弟,多有是往教的。”
柳迟又问道:“师父既说吕祖师是剑客中的第一个奇人,道术也能算得是剑客中的第一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