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说不清楚,这年的风为什么会这样寒冷,这雪为什么这样大?遮天蔽日,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吞没,然而寒冷的风,如盘的雪却掩盖不住柴房里传出的一老一少的哭声,这悲戚的哭声在凛冽的北风中打着旋地翻滚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郝凤君怀中的孩子先停止了哭泣又一次忍受着饥饿的折磨进入了梦乡。孩子的母亲却抽抽泣泣,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止住了泪水。她擦净脸上的泪痕,看着眼角挂着细小泪珠的孩子,勉勉强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向门口走去。打开房门肆谑的狂风向单薄的母子俩吹来,她一个趔趄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将门使劲关上,返身靠在门上,呼呼喘着粗气。她实在是太虚弱了,根本无法承受这狂风的洗礼。呼啸的风被阻隔在了门外,可她内心却是翻江倒海,她呆呆地注视着角落里的柴堆,头脑中交织闪现着不同的画面。就这样头脑烦乱地站了一会儿,她毅然决然地走向那堆柴草,将孩子轻轻放在柴堆上,慢慢解下头上厚厚的围巾,紧紧包裹在孩子身上,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孩子冰凉的脸蛋儿,流着眼泪站起来,脑中一片空白地走去了柴房。
屋外的雪花仿佛扑灯的飞蛾般向郝凤君袭来,她麻木地迎着风雪,任雪花扑打在脸上身上,本已凌乱的头发在风中狂野地舞动着。她早已分不出是雪花还是泪水让自己早已冰凉的心更加的寒彻透骨,她什么都不愿意再想,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被好心人收养。密集的雪花簇拥着她不辨方向地走着,转眼这群魔乱舞般的雪色天空就将她幻化成一个迷茫的黑点儿消失在黑漆漆、皱巴巴的天幕中。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又似乎漂移到很远的未来。襁褓中的小生命在饥饿中再次睁开了眼睛,然而一切都变了,他竟没能在第一时间内看到那张熟悉的女人的脸,听到那亲切而温柔的呼唤声,周围只存在着令他害怕的寂静。他舞动起小手,蹬踹着被褥,用声嘶力竭的哭声呼唤自己的亲人,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
一阵猛烈的寒风将不堪一击的柴门吹开,狂风裹夹着粗大的雪粒,将整个柴房吹得嘎吱作响,并毫不留情地吹过孩子的身体,将他母亲最后留下的围巾吹落在脚边,雪花落在孩子的脸上,一丝沁凉竟让他感到了好奇,停止了哭泣,然而,打着呼哨的风将更多的雪花洒在他脸上和身上,似乎要将他身上仅存的一点儿温暖掠走。寒冷和饥饿让他和着风声加大了哭泣。寒风卷着哭声在破旧的柴房到处冲撞,并迅速冲出洞开的房门将它播散在混沌的世界。
男孩哭哭停停,包裹他的被褥被抓踹得散了形,尿布也被他的尿完全浸湿,寒冷如冰,已裸露在外的下肢高高翘着,不敢去贴那冰凉的褥子;那曾经蹬踹有力的小脚丫,被冻得通红。
时间一点一点向后推移着。风在渐渐浓重起来的夜色中减弱了势头,雪花却还是满天飘舞。身上落满雪花的男孩,慢慢没有了嚎哭的力气,哭声在空旷的宇宙间越来越微弱。小小的四肢也不再毫无节制地挥动了,只是软软地贴在冰凉的被褥上,被褥毫无怜悯之心地吸纳着孩子身上仅有的一点点温热了。男孩的哭声逐渐变成了若隐若现的哼哼声。
狂风为什么还要吹?雪花为什么还要落?在这孤寂的宇宙中,风雪啊,你们是否听到一个生命的呐喊!
一个生命对于整个世界的抗议,没有让风雪做出任何反应,却让一只正在附近觅食的孤孤单单的母狼做出了谁也想不到的反应。
没有人知道这只孤单的狼在林场附近游荡了多长时间?当郝凤君怀抱着孩子在破旧的柴房嚎啕大哭时,哭声很快就被狂风送到了这只孤单的母狼耳中,它对声音产生了好奇,停止了寻觅,半蹲在雪地里竖起耳朵,仔细判断着声音的方向,隐隐约约它判断出声音是从柴房里传出的。那柴房是它非常熟悉且永远不忍离开的地方。它循着声音向孤零零的柴房摸去,在距离柴房三百米的地方,它隐在了一处被白雪覆盖的灌木丛后面,静静观察着。柴房里传出的声音悲悲切切,竟一下触动了它的心怀,让它既悲伤孤寂,又激动难耐,因为从悲悲切切之中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这声音有时会盖过那悲伤欲绝的声音,在它耳畔炸响,让它感觉像是自己的孩子因为饥饿而哀哀地叫着。一种母爱从心底升腾起来,令它想即刻冲入那不堪一击的柴房,但是它蹲在灌木丛后没有动,它知道那悲切的声音是人类发出的,它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是否可以面对人类?就这样它一动不动地蹲在雪地上等待着,任凭雪花将自己雕刻成了一尊冰雕。它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自己在希冀着什么?
柴房的门在北风中忽然间敞开了,母狼立刻挺直了上身,竖着耳朵,绷紧了全身每一根神经。它看到了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走出了柴房,向远处的黑暗走去,转眼间就消失在风雪中,它努力注视着女人,却没有看到她怀中抱着任何东西。
突然之间周围沉静下来,它的耳畔只留下了呼啸的风声,它有些失望地站起来,抖落了一身的白雪,折转身想奔入丛林,可又有些犹豫,停下脚步返回身,警惕地从灌木丛后转出来,匍匐着身体慢慢向柴房靠拢过去。
沉寂了一会儿的哭声转眼又从柴房里传了出来。母狼本能地停止了前行,整个身体卧在厚厚的积雪中,一双深邃的绿色眼睛警觉地注视着柴房。柴房中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啼哭声,仅仅只是一声声稚嫩的声音,母狼听着那声音,感到了一阵阵揪心,可是它仍然没有动。雪花很快落满了它的身体,瞬间又被狂风卷扫干净。柴房的门哐当一声大开而来,稚嫩的啼哭声如洪水般从洞开的房门里泻出。母狼机警地将头抬起了一点点,更加专注地注视着在狂风中不断摆动的房门。它没有看到再有人走出来,除了稚嫩的哭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传出,它开始向着柴房慢慢爬去,那悲伤的啼哭声似乎在呼唤着它。
它终于鼓足勇气躲过摆动的柴门,窜进了空荡荡的柴房。确定没有危险后,母狼抖落身上的雪花,伸着鼻子在空气中嗅着,听着。那呼唤它的声音已经微弱了,它几乎要听不清楚了。它仔细嗅着、听着,终于在墙角的一堆柴草上,看到了一个脆弱的婴儿。它用鼻子嗅着这小小的婴儿,一种淡淡的奶气味让它心头顿升起母爱的柔情。它围着不再动的孩子,来回转着圈,并不时用鼻子拱动一下孩子的身体,但它只听到细弱的抽噎声。它用舌头舔着孩子眼角挂着的泪珠,用鼻头不住地碰着孩子的鼻子,一股股热气扑在了孩子冰冷的脸上。小男孩蠕动了一下身体,发出了一声哭泣,又无力地躺在了冰冷的被褥上。
母狼看着脸色苍白的孩子,激动地哼叫了几声,低下头叼起还绑捆在小男孩胸部的背包带,返身冲出柴房,箭一般地向丛林深处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