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那座荒弃的大宅子和住在宅子里的两个怪人吓个半死,回到了市中心连忙打电话给程小修,让他到美术社门口接我,没多大会儿,程小修屁颠屁颠地来了。
我决定先去超市买些新鲜蔬菜和水果,再打听一下影子的消息,程小修推着个购物车跟在我身后,一副小跟班的架式,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样子,我忍不住想笑。
“大小姐终于露出笑模样了,这就算天晴了,哎呀,这些天可真是闷死我了。”程小修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显然因为我一直阴沉着脸,他的心里惶恐不安,其实我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因为这些日子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我自己的情绪一直处于混乱之中。
想想这么多年,虽然他每次回来都蹭吃蹭喝,各种理由借钱却从来不还,还经常以我哥哥的身份在楼下的饭店里赊酒账,害得我经常被饭店老板拖去还钱,我还是不很讨厌他,一个人生活在钢筋混凝土搭建的城市这么多年,我渐渐把他当成了自己最亲的人,一个不太争气的哥哥。
我和收银的女孩问起影子,影子还是没有消息,超市的经理很生气,已经把他除名了,店门口打出了招电脑管理人员的启示。
回到家里我钻进厨房,程小修也很识相地帮我摘菜洗菜,两个人边干活儿边聊天,正忙得不亦乐乎,门铃突然响起来,我甩甩湿淋淋的手打开房门,发现肖妍和梦南河站在门外。
“你们怎么在一起?”我很纳闷。
“你说谁?”梦南河莫名其妙地问我,左右看看。
“呵呵,一进小区他就跟着我,我还以为这个人是故意的,还以为……”肖妍站在南河的身边,慢悠悠地说着。
怪不得南河表情有点儿怪,原来是因为肖妍把他当色魔了。
“哈哈,警察也有被当成坏蛋的时候啊。”我丢下敞开的门和门外的两个人:“你们俩准备在外面聊多久?既然这么巧都到了,就赶紧进来吧,赏脸品尝一下本小姐的厨艺。”
没多大功夫,我的菜都烧好了,大家围过来坐在桌子前。
“果西家里该不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吧,最近这些事情应该不是一些无聊的人随便进来翻翻那么简单吧。”南河边吃边说。
“要是有值钱的东西,我就不挨这个累过这苦日子了,我抱着值钱的东西吃喝玩乐,那多舒服。”我冲着南河撇了撇嘴。
程小修这时突然放下筷子,悠悠地说道:“别说,这事我还真知道那么一点点,咱们家……”看到我瞪着他的眼睛,程小修突然指着我改口:“哎,不不,是你们家还真有点东西,据说是很值钱,而且相当的神秘。”
我收回瞪着他的目光,专注地对付碗里一块红烧排骨,嘴里不咸不淡地说:“我们家就是我们家,以后请你别说得那么暖昧好不好,虽然我爸收了你这个义子,我可没认你这个哥哥,你要是瞎吹牛,我就饿着你,三天不给饭吃。”
“果西你什么意思啊,就算不是亲哥哥,至少比你虚长几岁,好歹你也得尊重一下吧,怎么总说我吹牛呢?看来我必需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了。”程小修的表情还是很严肃的,不象是开玩笑,我把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认真地听他讲故事。
“果西,你还记得你的姑奶奶吗?”程小修瞪着一双小眼睛看着我。
我摇摇头,从来不知道还有什么姑奶奶,说也奇怪,从小我就是一个记忆力很差的小孩,就象肖妍,我从来想不起和她在一起时的事情,但是在我的影集里,还确实发现了一张两个长得挺象的小姑娘的合影,当肖妍也拿来和这张一模一样的照片的时候,我可以确定肖妍说的是真的,可是我真的想不起童年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因为这个还被肖妍耻笑,说我是童年痴呆症。
很多很多事情都被我忘记了,我也曾经想回忆起一些,每次努力去想,头就好痛,而且经常会晕倒,就象是通往记忆深处的叉路口上立着一个带着红叉叉的大牌子,上面写着“禁止回忆”,走到这里就必须停止脚步,不然就会直接昏倒在牌子下面。好在我不是个较真儿的主儿,想不起来干脆就不去想,反正这样活着也挺快乐的。
程小修才不理我的童年痴呆症,他自顾自慢慢地说道:“太爷爷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当然就是爷爷赫德才,那个女儿,长辈们却很忌讳提起她,如果论辈份,我们应该叫她姑奶奶,她的名字叫赫贵珍。姑奶奶一生孤苦,三十多岁就病死了,她的身上有太多说不清楚的迷团,算命的说她克父克母,克兄克夫,就算是死了都不能入族谱,可能是因为这个吧,家里人一直避讳讲有关她的事情。于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自然不太容易听说关于姑奶奶的传闻。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和老爸还真的谈论过一次姑奶奶赫贵珍,我可不象果西,长个葫芦脑袋,啥也记不住,我记事很早,而且这事也挺奇怪的,我不知不觉牢牢地放在了心里了。”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这该死的鬼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天色越来越暗,风里带着雨星儿,我们四个人围在桌子前边吃边听程小修养起很久以前的一段往事,虽然讲的是我自己家里的事,我听着却觉得晃如前生。
生姑奶奶赫贵珍的时候,太奶奶落了毛病,从此就再也没有下地走动过。正应了算命人克父克母的话,姑奶奶八个月大的时候,太爷爷也得了急病倒下了。
爷爷当时只有十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炕头儿伺候病妈,炕尾伺候病爸,还要养活八个月的妹妹,真的是很辛苦很可怜。这个叫赫贵珍的姑奶奶也真是命硬得厉害,这样饥一顿饱一顿,愣是被十岁的爷爷喂活了。
姑奶奶有个毛病,每天黄昏到来,饭往桌子上一放,她就开始咧着嘴哭,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打也不停,骂也不止,每次都要一直哭到月亮爬上树梢才肯吃饭睡觉,这样一哭就是三年,到底把自己的亲妈哭上了黄泉。说也奇怪,太奶奶这边一咽气,她那边就立刻停止了哭闹,爬起来没事人一样下地玩去了,从这天起就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这之后太爷爷又在炕上躺了一年,得了一个偏方,病才慢慢好了起来。
因为大病了好多年,家里早就债台高筑,太爷爷身体一好,就把爷爷送到药铺里当学徒,想着一来可以学点儿谋生的手艺,二来家里也可以少一张吃饭的嘴。
姑奶奶年纪太小,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太爷爷就带着她上了摆渡的船,每天靠在江面上渡人过江为生,攒了钱就还债,生活过得很艰苦。
太爷爷划船的时候,姑奶奶就乖乖地坐在船头上,手里摆弄着太奶奶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手工缝制的小布娃娃。那天姑奶奶一不小心把娃娃掉到了水里,因为水太深,太爷爷也没打算给她捞上来,姑奶奶一看布娃娃找不回来了,就扯着太爷爷的袖子摇着,嘴里嚷个不停,无论太爷爷怎么劝,她都要找回那个布娃娃,太爷爷被闹得心烦,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拎起姑奶奶的两只小脚,头朝下把姑奶奶扔进了江里。
这时正有一个熟人经过,大老远看到太爷爷把姑奶奶扔进了大江里,吓得一路狂奔了过来,连衣服都没脱就跳进水里救人。
姑奶奶被救上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那时的人们也不懂什么人工呼吸,就用土法子,找了匹马,把姑奶奶肚子朝下放在马背上,赶着马专捡凹凸不平的小路走,姑奶奶在马背上颠簸了好半天,才把灌进肚子里的水吐干净,可是即便捡了条命,还是因为肺里呛进了水,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咳嗽,落下了个肺痨的病。
再后来太爷爷带着姑奶奶实在是不方便,有人就撺掇太爷爷把姑奶奶送出去当童养媳,太爷爷经不起磨,就答应了人家,收了十个大钱把姑奶奶送去一户有钱的人家。
当上了童养媳就是等于是跳进了火坑,六七岁的姑奶奶每天要洗衣涮碗,打水扫院子,干很多的活儿,还挨打挨骂,连饭都吃不饱。那时她刷碗还够不到锅台,只能站在小板凳上很费力地做家务。好在老天还不是太狠,即使是姑奶奶困极了在锅台上打盹,也从来没有被锅里的开水烫伤。
姑奶奶再大一点就开始学着做饭,当时姑爷爷家里雇了十几个长工,每天早上四点,姑奶奶必须起来给长工们做早饭,经常是蒸上两大锅豆包,再炖上一锅白菜汤。
有一天早上大家起来,发现厨房里的豆包只包了半锅,笼屉还放在锅里冒着热气,姑奶奶却没了人影儿,于是大家屋前屋后地找了个遍,说也怪了,姑奶奶就象在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影子都找不着。
姑爷爷扯着嗓子喊她的名字,一直喊到日上三杆,平时打水的那口井里面传来弱弱的回应声,大家跑过去一看,姑奶奶正直挺挺地站在没腰深的井水里。姑爷爷找了根绳子系在腰上,下去把她抱了上来,问她为什么会在井里,她就象是刚睡醒了觉,迷迷糊糊什么也答不上来,这时人们才发现,她右手的手指都断了,左手指根的位置也都是一些乱糟糟的血口子,可是手上却多了个很漂亮的锦盒。
盒子一尺见方,是上好的红木做的,盒盖上描龙雕凤,样式古香古色。姑奶奶也说不上盒子是怎么来的,只是紧紧地抱着,谁要拿来看看,她都不肯松手。
这事情太蹊跷,大家就七嘴巴舌地猜测姑奶奶是遇上了神仙,神仙看姑奶奶可怜,就给了她一个宝贝,至于为什么姑奶奶的手会受那么大的伤,再有想象力的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姑爷爷把姑奶奶直接抱进了里屋,从此就再没人看见过那个盒子。越是不知道的事情,越会让人浮想联翩,这事情就一下子传了开来,有的说盒子是个聚宝盆,有的说盒子里装着夜明珠。
程小修神秘地放低了声音说:“真的,姑奶奶临死前把锦盒交给了太爷爷,以前对这件事传得可邪忽了,当时就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千方百计得到那个盒子,我想最近出现的那些怪事,就是有人奔这东西来的吧。”
我半信半疑地看了看程小修,又看了看肖妍,所有的人都象是坠进了云里雾里,脸上写满了问号。
程小修很认真地正襟危坐,样子一点也不象在骗人。
“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现在那个盒子在哪里?为什么你知道这些,我却不知道?”我问出了肖妍和南河也想知道的问题。
“这事很小的时候就听我老干爹,也就是果西的爸爸讲过,果西应该也在旁边听到了吧,可是……”
我叹口气无奈地说道:“可是我记不得了。”
程小修接着说:“老干爹也没见过盒子,他也不知道那里到底装了什么,更不知道盒子现在究竟在哪里,老干爹说太爷爷去世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留下,这个宝贝就成个迷了。”
肖妍沉默着往嘴里扒着饭,梦南河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这样边说边吃,小修和南河还喝了点儿酒,晚餐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多钟才结束,窗外的暴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留南河和肖妍在家里过夜,因为我的“健忘”,和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失去了联系,现在身边也只剩下闺蜜肖妍,和高中的大侦探同学梦南河了。我安排肖妍睡我的卧室,南河和小修睡小修的房间。
睡前肖妍对我说:“果西,我有早起跑步的习惯,都坚持十多年了,明一大早也许会打扰到你的。”
我困极了,迷迷糊糊地应着:“没关系,我也有个习惯,每天早上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只要你不把房子掀了,就不会打扰到我。”
不知何时,睡得正香的我,被一阵阵凉风吹醒,我的眼睛还睁不开,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肖妍已经不在被窝里了,只留下一团皱皱的棉被,棉被里冰凉冰凉的,她起来有一会儿了。
这小妮子跑步就跑步,干嘛开窗户啊,深秋的凌晨,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风里夹着湿湿的寒意,吹得我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就象冻成了冰块儿。
我一肚子的不满意,懒洋洋地爬起床去关窗子。
走到窗前,冷风扑面而来,我狠狠地哆嗦了一下。窗外还是漆黑一片,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凌晨两点,这哪里是晨练,分明是半夜折腾嘛!我开始对肖妍的习惯有些不解。
在关窗的时候,我无意识地瞄了一眼楼下,只见广场上正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那里快速地移动着,那个影子围着广场转着,一圈两圈……速度均匀得象是走时准确的腕表,难道是肖妍在那里跑步?
我没有马上回到床上去,事实上我已睡意全无。这时,我发现肖妍经过的一片树丛那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亮着火光,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谁在那里吸烟。
那个火光慢慢移动了,出了树丛,正一点点接近奔跑的肖妍,我想这下可坏了,半夜里跑步的肖妍象是被什么坏人盯上了,我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客厅,噼哩叭啦地敲打着南河和小修的房门,南河穿着睡衣打开门,就被我一把拉着往楼下跑。
“怎么了,地震了?没晃悠啊。”南河一边揉眼睛一边跟着我跑。
“地震?”程小修比南河跑得还快,我眼看着他穿着背心和短裤刷刷地消失在楼道里。
“肖妍要出事。”我来不及解释太多,由于跑得太急,我在楼梯上狠狠地摔了一跤,我都没来得及叫痛,爬起来接着奔楼门口。很快我们就到了楼下,可是小区的广场上空空荡荡的,除了不知什么角落传来两声尖锐的夜猫子叫,根本就没有人。
我立刻大喊了一声“肖妍!”
程小修抱着膀子站在那里,莫名其妙地问我:“果西你确定有地震?有点冷哦。”
我有点哭笑不得,南河拍了拍程小修的肩膀:“小修,没有什么地震,你放心回去睡好了。”
程小修用幽怨的眼神看了看我,不满地嘟囔了几句。
“肖妍去了哪里了?”我站在那里愣怔地左看右看。
“你在说谁?”南河眼睛里写满疑惑,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昨天没有介绍肖妍给南河认识。
“就是昨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啊,我的闺密,肖妍啊,昨天光忙着做菜,以为小修会给你介绍,难道……”
南河和小修对视了一下,然后说:“哦,也许是小修以为你已经介绍过了。”
小修愣了愣,然后点着头承认了。
这时我发现小区南面的那片树林里有个白色的身影闪过,我立刻指着那里对南河说:“快,南河,肖妍在那边。”
南河站在那里没动,我焦急地拉了他的手:“你想什么呢?快点儿啊,这半夜三更的,肖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南河和小修木讷地跟在我身后,向着树林那边走了过去。
我终于看清了,果真是肖妍,她的目光有些呆滞,不可思议的是,她此时穿着我的兔子拖鞋和昨天找给她的那套白色睡衣……
“她怎么会穿成这样晨练啊,也真难为她,跑这么久没把拖鞋跑丢。”我正要迎上去跟肖妍问个究竟,南河在我身后慢慢说道:“好象是在梦游……”
“啊?”我张大了嘴巴,听说梦游的人不可以叫醒她的,于是我只好注视着肖妍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冒然向前。
这片树林是老年人活动的地方,有一排运动器械隐藏在树丛间,小区的物业还很人性地安排了一些长椅。
肖妍走到树林深处,在围墙边慢慢蹲了下去,双手在土里挖着什么,脸上还露出很得意的神色。我满腹狐疑,肖妍没有在那里蹲多久,直接站起来走了,我带着南河和小修来到肖妍刚才蹲过的地方,那里有一堆新土。
“怎么办?要挖开这里的土看看肖妍在这里埋了什么?”我回头看了看肖妍,她无视我们的存在,已经慢悠悠地往回走了,我对她很担心。
“你和小修跟着她,我在这里看看她在挖些什么。”南河四处张望着,象是在寻找什么。
我点了点头,和小修再一次跟上了肖妍,再接着就顺利了,她竟然回家爬到床上去了。我眼看着肖妍爬上床继续睡觉,她的手上粘满了泥和草叶,也不知这家伙在围墙那里到底干了些什么,我拿了条毛巾轻轻地为她擦干净手,看着她睡在那里,表情恬静,就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连我给她擦手,都没有让她再醒过来。
南河天亮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我想跟他问问清楚肖妍到底在围墙边干什么,南河向我摇摇手,一副累得什么也不想说的模样,我也不好再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