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依念回到寨中的时候,枪声也已经响起在了山门前,江流寨的人正奋力反击,然而局势似乎并不乐观。寨子中的几个大头目都在大厅中坐着,气氛凝重。
见到她回来,几人纷纷站起,谢依念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何松。
“何松呢?”
有人回话:“保安团的人攻到山门的时候,二当家的实在气不过,说不能让他们这么欺侮咱,就带人亲自去打了!”
谢依念狠狠一拍桌,震得桌上的茶具一声作响。
几天前,有暗探来报说保安团的人已经深入到了青鸾山中,昼伏夜行,朝江流寨而来。谢依念并没有下令阻拦,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何松也知道这个情况,几次三番前来催促,她都无动于衷。
她并不是没有行动,而是暗中部署,以退为进,等待时机将敌人一举击溃。然而这个何松却私自带人闯了出去,破坏了她的计划!这下敌人有了警惕,恐怕没那么容易进入她设下的套中了。
周围的人很少见到谢依念脸色这般阴沉的样子,全都噤若寒蝉。
就在谢依念正皱眉思索对策的时候,枪声忽然响起在了寨子近前,离众人所在的地方只有咫尺之遥。
敌人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攻上来了!
没道理……既然何松下去拦截,保安团的人理应不该这么快打上来才对。难道、难道……枪声响了一阵后终于停了下来,江流寨已伤亡惨重。夜色中寂静无比,有人从保安团的人里走了出来,皮靴踏在青石的地板上“吧嗒”作响。
“叫匪念出来,否则我们就将这里夷为平地!”
谢依念一咬牙,不顾众人阻挡,开门走了出去。天幕中没有星月,火把散发着血色的光,映亮了那个人的脸,在火光中明明暗暗,犹如魔鬼一把。
这张脸……这张恶魔一样的面孔,她永远都忘不了!
她永远都会记得,在那个永夜,她被父母拒之门外的一天,回往青鸾山的路上,被一个人拉进了漆黑的树丛中。这个人就是他,孙家唯一的少爷,孙恒。
那时候,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白江流,若是他知道,依他的性子,肯定会把整个镇上闹翻天。如果把县政府逼急了前来剿匪,那江流寨的日子也不好过。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放弃了报仇。三年来,江流寨的势力不断扩大,而孙家也开始越来越多地涉及到各路生意中,尤以鸦片为甚。谢依念知道鸦片的危害,原本就对孙家怀有恨意的她觉得这时候时机也已经成熟,于是就开始劫孙家的货,没曾想到第一次就遇到了前去押货的孙恒,还伤到了他的命根子。
谢依念觉得,这是天意。是老天给她这个机会报仇!
此时此刻,孙恒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她看到他的脸,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恨意,已经狰狞到变形,仿佛恨不得要把她吃进去一般。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孙恒竟狠狠地抽了她一个巴掌!
江流寨的人顿时拿枪对准孙恒,保安团也纷纷举枪,双方对峙着。保安团毕竟是官方武装,武器装备比江流寨先进得多,人数也占了上风,情势并不乐观。
谢依念的脸顿时红肿起来,嘴角有血流出。
“敢动我们大当家的,去死吧!”人群中有人大吼一声,愤然开枪,然而还没等伤到孙恒,就已经连中数枪,倒地而亡。
开枪的人,就在他的身旁。顷刻之间,原本在江流寨这一边的人中有许多人调转枪口对准了原先的兄弟,情势突变。不知是谁一声令下,江流寨的人的枪都已被卸掉,有几个人上来把她按住,拿掉了她的枪。
谢依念万万没有想到,江流寨里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打入了如此多对方的人!
“谢依念啊谢依念,三年前你落在了我的手上,今天,你还是落在了我的手上。”孙恒的笑声带着强烈的恨意,如同毒蛇一般,“你伤了我,让我这辈子再也做不了男人。你男人死了三年了,你肯定也很寂寞吧,不如今晚就让你的兄弟们见识见识你这大当家的到底是怎样做女人的,如何?”
说罢,一挥手:“弟兄们,把这女人给我扒了!”
“慢着!”保安团的人群中一声大喝,一个人走了出来,竟是何松。
“孙恒,”何松冷眼看着孙恒,“先前你不向我保证过不会伤害谢依念,莫非你要言而无信?”
“没错,我就是言而无信。跟你这样一个叛徒,还有什么信誉可言?不过倒是要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把江流寨的部署图给我,刚才又带人去迎接,我也不会这么顺利地就打到这里来。”
孙恒的话无疑给了谢依念一个重重的打击。先前她一直都怀疑寨子里出了内奸,但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跟随了白江流这么多年、身为二当家的何松。
何松的脸上有一个伤口,似是被击打所致。谢依念看到,已经明白了大半,先前在山里袭击她的那个人正是他。
“来人,给我把孙恒拿下!”何松对身边的人大喝。
然而,伴随着这句话的,却是调转向他的枪口。
“二当家的,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孙家抓了我老婆孩子,如果我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就……”
半晌,何松长叹一声:“好,我认栽!不过,孙恒,我请求你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害谢依念!”
“成王败寇,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孙恒冷笑,“弟兄们,好好替我享受这个女人。何松,这出香艳的戏码你就陪我一起观看吧。”说罢,他点起了一支烟,坐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立刻有打扮妖娆的女子上来给他揉腿。
无尽的黑暗……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伸向她的魔爪,无穷无尽的耻辱,永远无法磨灭的痛苦和回忆。
何松扭过头,闭上了双眼。
谢依念的衣服被几个人撕扯着,她奋力反抗,却无济于事。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却又仿佛有无数的东西在撞击着。周围人的狞笑声如同潮水,将她淹没……就在这时,“嘭”的一声枪响,听不出来自哪里。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过了片刻又平静下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忽然,一声惊叫传来,给孙恒揉腿的女子尖叫着连连后退。椅子上的孙恒依然维持坐着的姿态,香烟还夹在指间,人却徐徐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他的双眼圆睁着,眉心正中一个血窟窿,原来是被子弹穿颅而过。
又是几声枪响,方才扑向谢依念的几个人纷纷倒地,众人这才听出枪声来自房梁上端。一件衣服从上落下来,正好罩在谢依念身上,同时,一个白色身影从房梁上落了下来。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抱起谢依念,兔起鹘落之间又翻上房梁,消失在了黑暗中。
“给我杀!”
一声冷厉命令从房梁上的黑暗处中传来,众人皆惊。这声音……如此熟悉,如此决然,不带一丝感情,分明就是已经死亡了三年的白江流的声音!
愣了片刻后,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杀啊”,江流寨的人一扑而上,与敌人打作一团。保安团的人原本并不欲上山剿匪,因为县长的命令才不得不听命于孙恒,此时孙恒一死,斗志全都没了,不多时就连连败退,丢盔卸甲地逃跑了。
一个身影从房梁上落下,立在地面。夜风忽地大了,穿堂而过,他身上单薄白衫如野鹤临风,猎猎作响。
“大……大当家的!”江流寨中人此时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惊愕片刻之后纷纷跪地。但看此人,身形虽然消瘦,但双眸凌厉如鹰隼一般,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匪气,令人不可逼视,不是白江流却又是谁?
所有的人都跪下了,除了一个人——何松。
白江流走到何松身边,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他抬手举枪,顶住了何松的头。这个过程中,何松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看着他,用不含任何悲喜的目光看着他。
“何松,我待你如亲生兄弟,你竟然勾结外敌,想致江流寨于死地!”
就在白江流将要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忽然有声音从身后传来:“慢着!”
正是谢依念。
白江流头也不回:“你想怎样?”
谢依念道:“放了他。”
“不可能。他背叛了我,背叛了整个寨子。”
谢依念冷笑:“我也背叛了你,还将你囚禁三年,你刚才却为什么要救我?”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更甚。
白江流不再说话,持枪的手缓缓落了下来。
“何松,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何松伫立良久,终于长叹一口气,望向谢依念,说:“为了你。”
“依念,”这次,他不再唤她“大当家的”,而是唤她的名字,依念,“你一定不知道,在你第一次与大哥相识的那个舞会上,其实我也在,只是你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我,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
“三年前,你瞒着大哥独自下山回家探望父母,却一夜未归,我放心不下便去寻你,谁料到找到你的时候,你昏迷在了树丛之中,身上的衣衫也已经……”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而白江流额上的青筋也逐渐暴起。
“是孙恒?!”
白江流抬枪,对着已经死去的孙恒连连射击。孙恒的尸首因这接连不断地巨大冲击力而抽搐了起来,狰狞而扭曲,而这却丝毫不能解他心头之恨。难怪她那时醒来后神色怪异,难怪她对孙家那么恨,他却一直都不知道!
何松原本是垂着头的,此时抬起头,看着谢依念:“你那么痛苦,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他说会一生一世对你好,却一再忽略你的感受,那个能给你幸福的人,并不是他。所以,我决心要得到你,而第一步,就是要得到江流寨。我知道依靠自己的力量,很难斗得过白江流,他虽与我兄弟相称,事实上却存有戒心,他不会信任任何人,除了他自己。所以我打算联合周边的几个小山寨的头目,然而就在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却说,已经有人早一步找到他们合作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心太大,不是一般人能收得住的。你想当寨主,别人都反对,我却支持你,并不是由于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想让你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