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里韶丽素妆倚着栏杆,慵懒地伸伸早已麻木的腿,那一弯柳叶眉下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缀着一条条可怜的生命。下颚精致的像个假人,高昂起不食人间烟火的脆弱容颜。虚掩的门外,苏央静静看着这个沉思的女子,不禁怀着八分赞叹、两分恐惧。她看懂了韶丽的眼,许是接近不惑的年龄罢,但接近说明韶丽的一生定是坎坷的,最少半生,而且绝对能够轰动整个上海滩。苏央看人一向都是准的,在上流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来,亦是挣扎地挺了过来。千帆看尽后,人与事也摸得差不多清了。不过韶丽的心思也只能很模糊概括。
在上海这座不夜城,红灯绿酒、灯火阑珊到处都是,靡靡之音延续到了黄浦江,不知不觉中缓慢蚕食人所有的年华与温柔。然后就在别人都感到惋惜时,你却不着急说着——“我是自愿的。”然后一脸漠然注视他们。
苏央没有靠近谜般的韶丽,没有打扰她,悄悄走了,不带走任何距离。谁也不知道韶丽究竟想的是多么难懂的心事。
良宵苦短,难得有喜事,朱府亮如白昼、人声鼎沸。听下人们说送的礼金和礼物已经堆满了一个房间!朱飞仍然忙于应酬,一会儿隔壁的熊太太这桌,一会儿出手大方的郑老爷那边……可让新娘子好等呢。朱老爷盟心看不下了,边忙找借口搪塞那些要敬酒的人,边要儿子回房。
袅雪再次叫门外守着的丫鬟进来问话,无一就是韶丽归来否。我们亦不能说韶丽薄情,当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整天为人卖命哩!其实袅雪也是聪明如猫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不熟悉韶丽的狂野性子?或者只是叹息为何她走得这般匆忙?弥想之际,朱飞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袅雪身旁,在她白皙的手背轻点,倒吓坏了她——起初袅雪看见的是朱飞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年轻男子的气息。随后才抬头与他黑色的双眼叠合,二人都想要把自己融进对方生命一样。“呵,朱飞你来了。”“嗯,袅雪我为你掀盖头如何?”也不等她作答,旁边的丫鬟赶忙递上喜称,笑道“好,称心如意!”朱飞小心翼翼揭开她的“面纱”,每个气息的旋律都凝固成了死去的吻。袅雪戴着的花首饰颤抖着,更衬托出了佳人的楚楚可怜。可知那一刹那袅雪就要脱口而出沈梁二字?
新人多浓妆,眉梢多笑意。袅雪娇羞地将头一撇,甚至像怕朱飞看穿自己的心事,朝向丫鬟小梅的鞋尖。朱飞看着她这般江南姑娘典雅矜持的样子,忍不住坐在袅雪一旁,捧起袅雪的脸庞为她描眉。差点忘记对小梅说“打赏!”。
“请二位吃枣。”
袅雪接过从朱飞手心里犹热的红枣,一口一口慢条斯理,捂住嘴巴用较小弧度吐出里头的籽儿。朱飞则是面带微笑宛如风卷残云般。“早生贵子!”小梅似乎也格外开心,声音都有些激动。“打赏!”他只这样说到。
“最后二位请喝交杯酒。”
手中握着酒盏,他们的手臂缠绕在一起,不用说只言片语便能真心相通?这一杯下肚,不胜酒力的韶丽已经微醉了——“你先下去罢,打赏。”“是。”小梅毕恭毕敬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又出门候着去了。
细心的朱飞为袅雪取下累赘的发饰,揽过她的肩。“累了麽?”低声问道,估计是怕惊着袅雪疲惫的心。“嗯。你也早些休息罢!”她说得这般云淡风清,不提这一天苦等时的焦虑,就像画中人刚刚醒过来一样。袅雪是明白人,从今以后朱飞就是她永远的丈夫,何必死死抓住沈梁的幻境不放?不如尝试着去爱、去忘记。只是能否做到……
月色缱绻一如往昔,年年岁岁月下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本是不甘寂寞的岁头罢,好端端的亦会想到“旧”——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现在你容颜胜夏,但愿来年不要空剩下皱巴巴的泛黄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