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船,蔡虹对赵强、俞珍说:“快,把船划到中流,顺水而下,尽快进入长江。”
赵强、俞珍拚命划船,小船飞速前进。
赵强问:“老板,孙俊杰一开始态度顽固,我估计他不会放行,后来怎么突然转变了?”
“还不是吴小姐有面子,人家是表哥表妹啊。”俞珍接上去说。
“孙俊杰难道不怕顾祝同、上官云相吗?”
“什么叫美人能够倾国倾城呢?”
蔡虹说:“孙俊杰之所以放行,首先是碍于吴小姐的面子,再说又有孙夫人的指示。但我担心孙俊杰不会爽快地让我们把武器拿走。吴小姐一走,他肯定要变卦。余克勤也一定要捣鬼。所以我们来不及向孙俊杰面辞,赶快走,越快越好。”
几个人拚命划船,小船飞快行驶。
孙俊杰正和吴梦远在说话,孙俊海来报告:“货已装好,蔡部长要我代他向团长辞行,说非常感谢,他们走了。”
孙俊杰感到有些意外,说:“这么快?”
吴梦远听说蔡虹走了,也起身告辞:“我也要走了。”
“怎么刚来就要走呢?”孙俊杰挽留。
吴梦远说:“我要在天黑前赶回去。”
“不想在军营住一晚,感受一下军营生活?”
“我爸爸还在家等我呢。”
“你在我这里,姑父应该是放心的。”
“我家里有事。”
孙俊杰说:“唉……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回去,那也不好勉强,我送你一程。你等一下。”孙俊杰说着,转身去了办公室。余克勤迎上来问:“团长,把武器给新四军拿走了,上面知道了怎么交待?”
孙俊杰冷笑一声:“傻瓜,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地把武器给他们带走?我只不过给我表妹一个虚假的人情。我现在去送我表妹,你带人去把武器夺回来。以后我表妹知道了,我就说是部下干的,我不知道。”因问:“蔡虹现在到哪儿了?”
余克勤说:“孙连长给他弄了一条小船,他们现在正在河道里划着哩。”
“一只载重的小船,能走多远?去把它追回来。”
“是!”余克勤大喜:“我说孙团长怎么这么干脆,原来是在表妹面前虚晃一枪,明白了,来人,跟老子去追新四军!”
大路上,吴梦远坐着轿子往回走。孙俊杰骑着马,带着几个随从护送。他走在轿子边,一边走,一边和吴梦远说话。
孙俊杰说:“梦远,蔡虹这个人你要离他远点。”
吴梦远故作不懂:“又怎么啦?”
“那还用多解释,他是共产党嘛。”
“你又来了,共产党怎么啦,现在不是国共合作了吗?”
“那是表面上,但在骨子里,国民党和共产党是合作不好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吴梦远责备说:“你们国民党有这种思想,难怪老是跟新四军过不去。”
孙俊杰说:“上面有旨意,最近可能要对新四军采取行动。”
“什么行动?”
孙俊杰马鞭一扬:“消灭他们!”
“消灭他们?”
“对,先把皖南的新四军总部端掉,然后再收拾江北、苏北的新四军,蔡虹他们的日子不会太长,你等着瞧吧。”
吴梦远怒目而视:“什么,你们国民党的心思不是在打鬼子,是在算计新四军?你们这些当官的,拿枪的,吃了人民的粮食,穿了人民的衣服,却不为人民保家卫国,而是争权夺利,热衷于搞内耗,打内战,把国家搞得四分五裂,让外国人在中国烧杀淫掠,真是可耻啊!”
“那也没有办法,这是政治家的谋略,我们只能服从。”孙俊杰淡定地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吴梦远问:“在国破家亡的年代,你没有是非标准,没有立身准则,上面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孙俊杰笑了:“什么叫是非标准,什么叫立身准则?物尽天择,适者生存,这就是我的是非标准,就是我的立身准则。搞内耗打内战有什么可怕的?国破家亡又有什么可怕的,乱世才能出英雄呀!”
“我看你呀,骨子里就是一个政治流氓。”吴梦远发火道:“我不要你送了,你给我回去,我永远也不愿再见到你。”说着催轿夫快行。
孙俊杰连忙从后面追上来说:“梦远,梦远,说着玩儿的,你别生气呀!”
看着吴梦远越走越远,孙俊杰无奈地叹着气,想:表妹就是这个脾气,遇事认真。她不该为新四军说情,还惊动了孙夫人,给自己出了这么大的难题。她不只是帮助新四军,更是在帮助蔡虹。他看得出,表妹对蔡虹很有意思。表妹啊,蔡虹是个共党分子,你怎么能向着他呢?你太糊涂了!
河边,余克勤带人在奔跑,一边跑一边喊:“停住,停住,蔡部长,我们团长有话跟您说。
河里,蔡虹他们拚命划船,顺水而下。
“再不停船,我们就开枪啦!”余克勤见喊不停就朝天开枪。
蔡虹他们不理,越划越快。
余克勤他们朝小船开枪,因为射程太远,精确度不高。
岸边停着一只小船,余克勤也不问是谁的船,拨锚开船就走。几个坐在棚子里的船主连忙出来喊:“怎么动我们的船?”
“别啰嗦,我们追新四军。”
几个士兵奋力划桨。两只船在波浪中追逐。由于蔡虹他们的船是重载,行速明显慢些,后面的船是空船,行速自然快些。眼看两船的距离越来越近,情况十分危急。余克勤蹲在船上朝蔡虹他们开枪。
蔡虹的船已进入长江。由于长江水急,船在水流的冲击下,速度突然加快,两船相距远了。
不一会儿,余克勤他们的船也进入了长江,冲进激流中,速度也加快了。
眼看要被余克勤追上,蔡虹急忙把小船驶进了长江北岸的大片芦苇荡里。
余克勤的小船也向芦苇荡里插了进去。由于芦苇滞住了小船,蔡虹他们行船的速度慢了下来了。余克勤的小船也被芦苇滞在那里,行动迟缓。双方在芦苇荡的青纱帐里捉起了迷藏。
余克勤一面朝蔡虹他们开枪,一面大叫:“蔡虹,你们投降吧。”
赵强说:“姓余的,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有本事到战场上打鬼子去。”
余克勤大笑:“你们今天不把武器留下,就别想走出芦苇荡。”
赵强警告:“余克勤,你要是再打枪,我们就不客气了。”
余克勤得意地:“把枪丢下,否则你们就没命了。”
俞珍火了,说:“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她迅速从船上抽出一支步枪,装上子弹,喊道:“余克勤,当心你的脑袋。”话音刚落,打掉了余克勤的大盖帽。
余克勤连忙从水中把大盖帽抓住重新戴到头上。身边的士兵不敢打枪了,他们害怕了。
余克勤恼羞成怒,又打过来几枪。
赵强说:“余克勤,你太不识好歹,我再警告你。”他伸手接过俞珍手里的步枪,又把余克勤的大盖帽打落水中。
余克勤连忙去捞大盖帽,但是大盖帽飘走了。
其它士兵趴在船上再也不敢动了。
余克勤大叫:“放下武器,你们走不了了。”
这时,在中江市的日军指挥部,大队长吉野大佐正伏在桌子上写毛笔字。他身材魁梧,一脸横肉,一付老谋深算的样子。他背后的墙上帖着一幅大字:“共存共荣”,乃是吉野手笔。他正在写的字是:“以夷制夷”。写好之后,招呼副官松井中佐观看。
松井是一个瘦高个子的日本军官,此时他正在踱步、抽烟。他看了看字幅说:“大佐君,您对中国人的思想文化研究颇深。但不知道您写这‘以夷制夷’是什么意思,据下官所知,这是中国人抵制外国人的一种谋略。”
吉野点点头:“对。我是把它拿过来,取其以中国人制中国人之意。”
“有意思。”松井说:“在日本军人中,恐怕只有大佐君您有这样的思维。以中国人制中国人,难道我们日本人就不能制中国人吗?”
“具体地说,是由日本人制中国的统治者,由中国统治者制中国人,这样会更加有利,更加有效。”吉野说。
“我们现在扶植汪精卫,诱降蒋介石,是不是出于这种考虑?”
“是出于这种考虑,可是我们做得很不够。”
“大佐君,您对中国很有研究,我想请教,中国民族的最大特点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是一句话可以概括,我要说的是,了解中国民族的最大特点,是必须首先研究中国人的思维方式。”
“中国人的思维方式?”
“对,而要研究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必须研究中国人的思想文化。”
“思想文化?”
“研究中国人的思想文化,了解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才能真正了解中国人,最终征服中国人,管制中国人。”
“大佐君,中国人的思想文化是什么,思维方式又是什么?”
“中国是以儒家思想文化为主流,其集中体现在《论语》、《孟子》和‘程朱理学’。”他顺手拍拍放在桌子边上的几本中国旧书。
“那么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又是什么呢?”
“有两条,一是强调以等级观点为核心的封建礼教,二是强调以忍让求安为信条的人生哲学。”
“这就是中国人的思维方式?”
“对。”
“它有什么后果?”
“他会扼杀人的尊严和创造性。摧毁人的反抗和牺牲精神。思想上没有创造性,精神上忍让求安,才导致中国的落后和软弱可欺。”
“可是,中国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他也创造过汉、唐盛世。那个时候中国比日本强大得多。”
“那只是一个农业文明,谈不上强大。”
“成吉思汉打到欧洲,不也说明中国人的强悍、可怕?”
“成吉思汉是蒙古人,他先打到欧洲,然后再打中国的。虽然现在蒙古人成了中国民族的一部分,但是他们被中国人同化了。我所说的中国人,主要还是指中国的汉族人,他们占中国人数的百分之九十几。”
“中国的汉族人?汉族在古代也出现能攻善战的将军,所向无敌的军队。”
“我承认,中国有能人,中国有血性男儿,中国人不是劣等民族。我是说他们长期以来受封建社会制度制约和儒家思想的熏陶,精神和才智施展不开,扭曲变形了,就象他们女人的小脚一样。”
“大佐君,您是不是说中国的思想文化有问题,她是一种积弱的文化,中国人在这种积弱文化的熏陶下滋生出一种安于现状,苟且偷安的思维方式?以至国家萎靡不振,软弱可欺?”
“完全可以这么说。”
“中国这种积弱的思想文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从汉代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中国就一代不如一代。唐代初年,儒道式微,有一个昙花一现强盛,后来就不行了。到了宋代,特别是到了明代,程朱理学把封建统治制度和儒家思想中间糟粕的东西推向极致,中国便越发萎靡不振。中国周边的国家,凡是学习中国封建社会制度和思想伦理的,没有一个不走下坡路的。最明显的是大金帝国,当时非常强大,统治了中国整个北方,由于改行中国统治制度和思想伦理,国家很快虚弱了下来,被元朝所取代。日本学习中国也深受其害。直至日本转向学习西方,进行革新,才振作起来。”
“这样一个不好的东西,中国人为什么不抛弃它呢?”
“这种思想文化和思维方式对统治者有利。所以统治者欢迎它。中国凡是取得国家政权的统治者,都会奉行封建制度和儒家学说。这种思想文化和思维方式可以维持一个短暂的繁荣,但是后来就每况愈下。我研究中国的每个王朝历史,都是一个金字塔型。”
“金字塔型?这个比喻很新鲜。”
“当一个王朝初创时期,各方面都有些生气,这是打基础。一旦基础建立,进入常态,就象金字塔一样,一层比一层小,直至最后衰亡。”
“为什么一层比一层小呢?”
“因为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是死人管活人,后人必须尊崇先人;上级管下级,下级不可超越上级;先生管学生,学生不可挑战先生,官员管老百姓,老百姓不得批评官员。因而养成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不独立思考,看上司脸色说话、行事。如此下去,中国人的才智得不到发挥,当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中国的积弱,对日本不是有利吗?”
“当然有利了。日本有了中国这个邻国,是日本最大的福份。”
“怎么讲?”
“你看看中国地图和日本国地图。”他指着墙上地图说:“中国象一片桑叶,而日本象一只蚕虫。正是这片蚕叶养育着蚕虫啊。”
“有意思。吉野君,看来日本人进攻中国,完全符合自然法则了。”
“对。五百多年来,特别是一百多年来,日本与中国的外交史,就是一部日本步步进逼,中国步步退让的历史。日本因侵略中国而致富,中国因花钱买安而致贫。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唐僧肉。蒙古人曾吃了几百年,满州人也吃了几百年,现在輪到我们日本人来吃了。因此我得出结论,日本打中国,完全符合弱肉强食的自然生存法则。日本不打中国打谁?日本不吃中国吃谁?”
“大佐君的一番话,真使我茅塞顿开。我常常想,中国这么一个古老的国家,怎么这么落后;这么一个有着广阔土地的国家,怎么这么贫穷;这么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国,怎么不堪一击。我初来中国。常常夜里做恶梦,梦见中国人象潮水一样涌来砍杀我们。醒来一看,洽洽相反,不是中国人在杀我们,而是我们在杀中国人。许多中国人还在边上观看呢。”
“你知道在一边观看的中国人心里想着什么吗?”
“一定是恨透了日本人,想报复,想反抗。”
“不是,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只是极少数。大多数中国人想的是,谢谢日本人,他们今天不杀我了,我比今天被杀的那些人强多了,我至少还可以多活一天,应该知足了。”
吉野、松井俩人哈哈大笑。
松井问:“大佐君,您对中国历史上出现象杨家将、岳飞那样的民族英雄,怎么解释?”
吉野说:“这些只是少数人,形不成主流。主流永远是那些苟且偷安,逆来顺受,见风驶舵之类,而民族英雄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这太深奥,我还是不太理解。”
“不理解吗?看看现实吧:中国人天天都喊‘抗日,抗日’但是真正抗日的有多少?日本军队一到,他们就跑了。他们真正卖力的不是抗日,是打内战。你可以发现,战场上跑的最快的,在中央都很吃香,而真心抗日的,却得不到支持,被造谣中伤,被排挤,被打击,下场悲惨。我预计,中国将有一大批亲日派,即中国人所说的汉奸,继汪先生之后,投向大日本帝国的怀抱。”
“大佐君,以上就是您‘以夷治夷’思维的根据?”
“对,中国统治者对外软弱,对内却严酷,他们有一套儒家思想和封建礼教约束老百姓,而老百姓也已经形成习惯,不用中国人管中国人,你无法把这个国家控制好,这一点,元朝和清朝都为我们提供了好的经验。”
“大佐君,您最后的结论是什么?”
“如果没有外力干予,日本统治中国,一定会成功。日本将继满洲人之后,第三个统治中国的民族。这就是我研究中国历史得出的最后结论。”
“大佐君,您对中国的研究既深刻又有独到的见解,我用中国人的话说,真是钦佩之至,五体投地。”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声。俩个人同时抬起头来。
吉野问:“哪里打枪?”
松井走到窗前朝江面上察看。对岸的芦苇荡里,有几缕青烟在上空飘动。
“当,当……”又是几枪。
宪兵队长龟田急匆匆跑了进来:“报告大佐君,长江对岸的芦苇荡里响起枪声。”
吉野问:“你知道是谁在打枪吗?”
“好象是——中国军队。”
“废话!我就不知道是中国军队?我是问你谁和谁打?”
“不知道!”
“中国的军队多得很,国民党、共产党,国民党内部的派系,还有土匪,地方保安团。他们在民族危亡的时刻,也还是忘不了内斗。”
松进说:“大佐君,我学到了一句中国古话,叫做‘坐山观虎斗’。反正是中国人又在互相残杀。别管他们。”
吉野打断松井的话:“不,中国一句古话:‘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长江控制在我们手里,怎么能让他们在此横行呢?龟田君,你去看看。”
龟田“咳!”一声,转身去了。
吉野重新写他的毛笔字。
龟田带着一队日本兵跑步来到江边,江边停着几艘汽艇。他们迅速解开缆绳跳上船,机器一阵轰鸣,汽艇掉转头,迅速驶向长江对面。
芦苇荡里,蔡虹和余克勤双方对峙。互相打枪。
余克勤见日本人来了,讨好地喊:“太君,这里有新四军。”
“哒哒哒”。日本人不分青红皂白,机枪一阵扫射。
余克勤的肩上中弹。他捂着肩膀骂道:“妈的巴子,说是我们打新四军他们会帮忙的。这些日本鬼子真不知好歹!”
“哒哒哒”,日本人又是一阵扫射。
国民党士兵忍无可忍进行还击,双方交火。蔡虹他们也与日本人交火。
余克勤慌忙命令士兵:“撤,快撤。”他们划船逃命。
日本人见逃了一只船,就集中对付蔡虹他们,机枪朝这边扫来。
蔡虹举起了手枪,一枪打倒站在甲板上的一名日本兵。紧接着,俞珍、赵强一枪一个,又打倒了两个日本兵。
日本兵顿时失去了嚣张气焰,龟缩到驾驶室边,朝这边开枪。
蔡虹他们跳下水,与日本人展开了激战。
天色渐渐暗了,日本汽艇上打起了探照灯。
蔡虹眼看无法脱身,只好命令:“沉船。”
“沉船?”俞珍不解。
“对,我们无法将船划走,只有沉船。”
“枪支怎么办?”赵强问。
“明天找人来打捞。”
三人一用力,船倾向一边,船进水,沉了。他们随即潜入水底,不见了踪影。
探照灯在沉船的水面上扫射,枪弹在水上溅起了阵阵水花。日本鬼子打了一阵子枪,听不到枪声还击。他们用探照灯在芦苇荡里面扫视了几遍,芦苇荡里空空的,寂然无声连船也不见了。他们又开船来回巡视了几趟,也没有发现什么,只好回中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