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张灵凤的厨房,她显得有些拘谨、羞涩和不安,没请我坐下就说:“你有什么事快说。”
哪有这样赶客人走的?我一本正经地说:“我是来拜师的,我想学法术咒语。”
张灵凤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紧接着连连摇头:“你学不了,我也不会教。”
她说的“不会”就是不会的意思,不是不肯。我老大不客气拉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学不了?只要你肯教,我就一定能学会!”
张灵凤还是摇头:“不能教你,你走吧。”
居然这么直接拒绝了我,不过这个打击不了我,我厚着脸皮道:“好吧,不教就不教,我问几个问题可以吧?”
张灵凤还是显得有些局促,没有回答,默许了。我问:“念《大悲咒》能克制鬼怪吗?要怎么念威力才大?”
张灵凤疑迟了好一会儿,低垂着眼光说:“《大悲咒》的威力是十分大的,不能乱念,如果念了压制不了鬼邪,反而会激怒它。要是家里有孵鸡蛋、鸭蛋、鹅蛋,或者要生小兔子都是不能念的,念了鸡鸭就孵不出来,小兔子也死在母兔肚子里了。”
“不会吧?”我有些不信,要说能克制鬼怪我信了,连实体的东西都能杀死就太夸张了。
张灵凤显然是一个不擅长与人争论的人,急得脸都红了:“是真的,有法力的人念了威力更大,一般人念了可能不会。”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是我念了大悲咒之后,女鬼才对我变凶狠了,之前它的眼神是温柔和痴恋的。
我要是再坚持不信,就会惹她反感,于是我换了一个问题:“昨晚你跟那个女鬼都说了些什么?”
张灵凤有些懊恼和介怀,弯弯的秀眉蹙起:“我不该下重手的,应该再给她机会劝一劝她。”
“她不肯放过我吗?”
“是啊,我花了很多心思想要化解她心里的怨气,超度她去转世投胎,没想到她清楚你不是她男朋友了,还是不肯离开。我好意劝她,她不仅听不进去,还想要把你的魂魄强行带走,一气之下我出手太重,把她打散了……”张灵凤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说话自然多了。
对我来说,跟姑娘搭讪只是家常便饭,立即引导她继续说:“我跟她没仇啊,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呢?”
“她是爱上你了啊!”张灵凤“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但很快又有些脸红了。
我愕然,那女鬼居然爱上我了?还好已经消失了,否则岂不是要上演一场人鬼情未了?我继续引导话题:“你剪两个纸人放在船上是做什么用?”
“一个当成是她,一个当成是她男朋友,用来安她的心。”
“你一直住在村里吗?为什么我很久没有见过你呢。”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张灵凤略转头避开了我的眼光,有点自卑或是伤感的样子:“你是有本事的人,像鸟一样往天上飞,我是没能力的人,像水一样往地下流,遇见的机会当然少。”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其实我在外面混得并不好……”我开始给她讲这些年在外面的经历,城里的生活,奇闻趣事等等,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聊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只好告辞。虽然她没有答应教我法术,但是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总有办法让她改变主意的,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第二天一大早我戴上竹笠,扛着锄头,暗中跟踪她出门到了地头,然后假装是刚好从那儿经过,又跟她聊了半个小时。吃完晚饭我又去敲她的门,她本来不肯开门,经不住我舌绽莲花游说,还是开了门……
我的口才绝对不算好,与那些主持人、政客相比甚至可以归于笨嘴笨舌之流,但是相对于张灵凤来说,我的知识、见闻和谈话技巧已经足够控制局面,在她面前我游刃有余,并且很有成就感。
张灵凤是一个胆小、内向、优柔寡断的人,不爱说话,容易害羞。被人误解时她只会在心里难过,不愿与人斗嘴争辩,属于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绝对老实人。但是她通灵的时候,整个人就变了,从容自信,果敢决断,非常有见识和魄力。我问她跟她通灵的神仙是谁,她只是笑了笑,说是她师父。
张灵凤的生活很艰苦节俭,只吃最简单的素食,每天都在做体力活,身体明显有些营养不良。但是比起她的孤独,生活上的苦又不算什么了,她没有一个朋友,至少现阶段没有一个朋友。村里人见到她都带着异样的眼光,保持着距离,一方面可能是徐德成的淫威,另一方面可能是她的神秘力量造成的,人们都有些怕她,不愿靠近她。
另外她还很守旧,恪守着古代妇女三从四德的理念,一切思想准则以男人为中心。有外人时她从不穿短袖短裤,挽起袖子时不高过肘关节,说话不高声,笑不露齿,坐立行走吃饭喝茶都有讲究。我想应该是徐家的某一个老祖宗从小调教出来的,以便成为徐家的好媳妇,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是反抗了……总之她这个人,就像是从一百年前穿越过来了,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她就是怪人,加上具有神秘力量和徐家的压力,没有朋友也就成为必然了。
我很同情她,可惜我现在穷,没钱改变她的现状,但至少我可以让她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吧?
回到家时,我妈说太婆有事找我,叫我去她房间。太婆也是属于早睡早起的模范,平时这个时间已经睡了,有什么急事找我呢?我有些好奇,走到她卧室门前,轻敲了几下。
“进来。”太婆低沉苍老的声音传来。
我推开门进去,太婆坐在床沿边。这是一张现今极度罕见的旧床,床前左右各有一片屏壁,两头和后面也是木壁,上面雕着精美的花鸟走兽,摩挲得油光锃亮。这样的床对现代人来说可能有些气闷,但小时候我觉得很有安全感,经常在这儿睡。床的后壁上方还放有两个木箱,黄铜的锁扣和包角,描绘着吉祥如意的漆画。除了这个床外还有不少古董,早在十几年前乡下老人们的古董就差不多卖光了,只有我太婆一件不卖,一直保留到现在。
太婆指了指对面的一个老椅子,叫我坐在她对面,严肃地望着我:“承业啊,你是不是又去灵凤家了?”
“是。”我老实回答,这事瞒不过她的,也没有必要瞒她。
“你去找她做什么?”
我知道老祖宗是代表全家给我提意见了,但我并不怕,镇定地说:“找她聊聊天,从小您就教导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感谢她。”
太婆点了点头:“没错,确实要感谢她报答她,但是你知道她家的情况吗?”
我也不绕弯了,直接说:“时代不一样了,童养媳、指腹为婚之类是不符合法律的,是国家不允许的,没有人能强迫她,现在是自由、民主、法治的时代。”
太婆嘿嘿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在说自由和民主了,但是乡下有乡下的规矩,老百姓有老百姓的活法,别人家的事我们不好插手。”
“太婆,我没有想插手啊,我跟她只是正常的交往,没有干涉她的私事。就算她是别人家的童养媳,也不能限制她跟别人交往吧?”
太婆沉默了一会儿:“人言可畏,积毁销金。”
我凛然道:“人正不怕影子斜,难道我们怕了徐家?”
太婆道:“我们不是怕人,是怕理屈。”
“太婆你真的是多虑了,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道德标准跟以前不一样了,老皇历要揭过了。”
太婆微微眯起眼睛:“呵呵,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她呢?”
我立即无语了,是啊,我什么都不怕,我们家也不怕徐家,但是张灵凤却很在意别人说闲话,如果我与她交往过密,只怕她要承受非常大的压力,甚至麻烦,那么我岂不是害了她?
太婆站了起来,走到我旁边拍了拍我的肩头:“我托人给你介绍个对像可好?”
我立即跳起来:“不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对她没那个意思。”
“那就好,呵呵……”太婆笑了笑,挥了挥走叫我走。
据说聊天止于“呵呵”,果然如此,近百岁的老人也跟上时代了。我有些郁闷,感觉被老祖宗误解了,但是仔细想想,我对她真的没有一点儿好感吗?好奇心和同情心,有时就是一支导火索,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第一次见面时,她眼睛一亮的样子,证明她对我是有些好感,有些惦记的,说不定以前还暗恋过我……
好吧,是我想多了,但是我绝对不会迫于徐家的压力或舆论的压力不去找张灵凤,感情的事可以完全抛开不说,我要感谢她、报答她,让她获得完全的自由。这个世界什么最可贵?那就是自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不可能因为一点顾虑就改变了主意,如果谁敢给张灵凤施加压力,我绝对不会跟他客气,天王老子我也要跟他干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