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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原沉默地看向原本属于她的那片桌面,玫瑰花瓣依旧被冻在晶莹的冰块中。

中秋节的晚上。

亦枫和晓萤并没去公园的湖边。

因为湖边到处是人,简直一点隐私也没有。晓萤并没有想为什么她会想要有隐私,只是一路嘟囔着,跟亦枫在街上闲逛。街上也到处都是人,摆摊的小贩们也格外地多,晓萤兴致盎然地在一个摊子前买了一支小朵蔷薇花的头簪、一只灰色玫瑰的胸花和一个金钱豹的钥匙坠。

“不过,往后节假日还是不要出来了。”

夜色中,看一眼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晓萤一边埋头继续挑东西,一边抱怨地说:“这么多人,每家饭店都爆满,想好好吃顿饭都吃不上,居然大好的中秋夜只在路边吃了一碗馄饨。”

手里拎满了她买的各种东西,怀中还抱着一只半人高的北极熊玩偶,亦枫打个哈欠,无聊地站在旁边等她。今天她凶巴巴地拉他出门,又凶巴巴地命令他买这只熊作为中秋礼物送她,现在竟然又哀怨不该出来。

“你看这个,喜欢吗?”

手指钩起一对黑色皮绳的项链,晓萤兴奋地扭头问他,那是一对情侣项链,两个坠子并起来正好是一颗心。

“随便。”

亦枫又打一个哈欠。

“什么随便!这是要买给你戴的!”翻个白眼,晓萤施舍般地说,“既然你送了我中秋礼物,我也要送礼物给你呀,就这个好了。”嘿嘿,而且这个很便宜,两条项链才二十五元。

“我不要!”

亦枫斩钉截铁地拒绝。

跟摊主讨价还价一番,最后以十八元搞定,晓萤得意扬扬地自己先戴上其中一条项链,然后示意亦枫低头,要给他戴上另一条。

“别做梦了!”

重申自己的立场,亦枫警惕地后退一步。

“快过来戴上啦!”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晓萤噘起嘴,不高兴地说,“你以为我是在跟你示爱呀,只不过是为了麻痹百草而已!你知道她那个人看起来呆呆的,其实又聪明又细心,万一她发现我跟你之间只是假装,肯定又不会跟初原师兄交往了!

这对项链,你我各戴一条,让她觉得我们已经私订终身、海誓山盟了,嘿嘿,这样就算以后咱们‘分手’,她也不会再怀疑什么。”

亦枫心中微微有些异样。

只是,他以为是晓萤口中那个“又聪明又细心”的百草让他不舒服,他无论怎么看,都不认为百草聪明细心。

他从未见过比百草更迟钝的女孩子了。

坚决拒绝晓萤帮他戴上那条项链,亦枫没好气地转身,大步朝回松柏道馆的方向走,夜色繁华,他心底沉沉的。

“喂!”

追在他的身后,晓萤焦急地喊:“喂——!”

不理会路人的纷纷侧目,抱着怀中那只白色北极熊,亦枫微怒地越走越快。

“你再走,我就告诉百草你欺负我!”追了一会儿,实在跑不动了,晓萤呼呼喘气地弯下腰双手撑腿,高喊着威胁他,“我就跟百草说,你又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要跟我分手!我会哭着去求百草,说我不能没有你,让她去劝你回心转意!嘿嘿,百草最在意我了,这么一来,她肯定无心训练,会担心我,会整天找你,就算若白师兄指责她,她也……”

路灯下,亦枫黑着脸站住脚步。

“嘿嘿嘿嘿,”得意地笑着,晓萤慢悠悠地晃过来,上下打量他,“不走了吧,怕了吧?!如果你想毁掉若白师兄的心血,就走啊,就别戴这条项链啊!”

“闭嘴!”

脸黑得吓人,亦枫狠狠瞪了她一眼,终于别扭地低下头,凶她说:“快点戴!”

“哼哼,我偏偏要慢点给你戴。”

得意得简直要飞起来了,晓萤眼睛贼亮,故意慢吞吞地伸出双手环到他的脖颈后,故意慢吞吞地一圈一圈上着项链扣的螺丝。

她已经发现了。

若白就是亦枫的死穴!

只要她一提到要去影响百草的训练,让若白心血白流,亦枫就会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几乎什么要求都能答应她。有时候她都邪恶地怀疑,亦枫对若白是不是有点,那个、咳……

不过吧,嘿嘿,也不像,上次在比萨店里接吻,她能听到亦枫的心脏在怦怦地乱响。有时候她故意地逗弄他一下,比如拉住他的手,或者挨近他,他都会可疑地脸红。即使他经常打哈欠装慵懒,或者瞪眼睛敲栗暴装凶恶,她还是会—稍微自作多情一点儿地觉得—嘿嘿,他还蛮喜欢她的。

“帅呆了!”

路灯的光线中,晓萤满意地看着戴在亦枫胸口那条黑皮绳的心形项链,再摸了下自己颈间的那条,得意扬扬地说:“如果你可以一直这么听话,我可以考虑多跟你‘交往’一段时间,就不急着跟你分手了。”其实亦枫师兄还不错啦,跟他在一起,好像总是很好玩很开心。

“自己拿!”

用看疯子的眼神扫了她一眼,亦枫毫不留情地将手中所有她的东西都塞还给她,然后黑着脸继续往回走。

硕大的北极熊简直要把视线全部挡起来了,晓萤艰难辛苦地还没走十几米,就很识时务地开始道歉和赔笑脸。

亦枫一概不理会。

直到晓萤因为那只北极熊差点掉进没了井盖的暗井中,亦枫才勉强又将那些东西接过去。

夜空中有金黄色的满月。

拐过一个弯。

在晓萤小心赔笑的殷勤下,亦枫终于又肯让她挽着他的胳膊,晃啊晃地走路了。这条街道临着一座人工湖,汇聚了很多高档酒店和餐厅,因为中秋之夜的关系,透过玻璃窗看去,每家餐厅都高朋满座。

“下一次,我们先提前约好餐厅吧。”

羡慕地说着,晓萤望着路边的那家意大利餐厅,里面的每张桌上都有闪亮的银质烛台,点燃着摇曳的烛光,浪漫极了。

亦枫顺着她的视线望进去。

忽然,他停住脚步。

“啊,你觉得这家不错吗?我们下次就来这家?”晓萤开心地说,但一想,又有点担忧,“可是这家好像很贵的样子,不知道一餐要多少钱呢?”

亦枫拧眉看向餐厅里。

“走啦,我们还是去找又便宜又好吃的餐厅吧,”晓萤拽拽他,却拉不走他,疑惑地正想问,突然,目光一闪,她也看到了意大利餐厅里的那一桌,惊呼,“那不是……”

那不是沈柠教练吗?

一袭银色的旗袍,像月光一样柔和光润,在点点摇曳的烛光中,沈柠教练就像画中的美人一般,手中握着红酒酒杯,眼底充满温柔的感情,望着对面的男人。

站在亦枫身边,晓萤惊愕地看着。

见到沈柠教练并不吃惊。

沈柠教练是单身,同男人约会也没有什么。

只是——那个男人竟是婷宜的父亲!

跆拳道训练中心的场馆就是由婷宜的父亲方石基赞助而建成,启用仪式上他曾经来剪彩过。而且,虽然晓萤很少见到方石基本人,但是他经常出现在电视和各种媒体上,她当然不会认错!

“怎么会……”

惊愕地张大嘴巴,晓萤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看到的还是沈柠含情脉脉同婷宜父亲在一起吃饭的场景。

“难道说……”

各种可怕的猜想迅速闪过,先是震惊,然后是不敢相信,最后是愤怒,晓萤气得一跺脚,拔脚就往餐厅大门冲去。

“你干什么!”

亦枫眼明手快地拉住她。

“原来是这样!”一把挥开他,晓萤气得浑身发抖,“我懂了!难怪无论百草多么出色,实力多么强,她都不肯同意让百草参加世锦赛!难怪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知道,百草比婷宜强得多,她还是不肯松口,非要坚持让婷宜去世锦赛,连给百草一个公平同婷宜竞争的机会都不肯!”

怒火在燃烧,晓萤边往餐厅大门冲去,便喊:“我要去问问她,她就是这样做教练的吗?!如果是因为这层关系,就一直打压百草,什么机会都不给百草,那我就不要再在队里了!百草也不要去了!你也不许去!若白师兄也不去!我号召所有的队友们都抵制她!”

“冷静一点!”

一把捂住晓萤的嘴巴,将她的双手扭到身后,不顾她愤怒的挣扎,亦枫黑着脸将她硬拖到远处僻静的角落,怒声说:“你想惹事对不对?!”

“对!”

用力咬开他的手,晓萤怒得梗住脖子,吼道:“你干吗拦住我,你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吗?亏你还是我们的师兄,关键时候像只缩头乌龟!”

手上有她咬出的牙印,亦枫痛得连吸了几口气,咬牙说:“好,那我不拦你,你想帮百草彻底弄僵跟沈柠教练的关系,就去吧!”

说完,他完全松开她,泄气般地倚靠在小巷的墙壁上,竟看也不再看她。

见他这样,晓萤反倒犹豫了,支吾着问:“后果会很严重吗?”

“你说呢?”亦枫怒其不争地瞪她一眼,“如果你是教练,被人当众指责不公正,还牵涉到个人的私生活,你会是什么感受?会立刻反省,让百草出战世锦赛?”

晓萤又生气又沮丧。

“那怎么办!可是她明明就是不公正啊!一个是情人的女儿,一个是笨嘴笨舌的百草,她当然会想方设法、找各种理由让婷宜去参赛!可是,这样不公平啊!”

“这世上从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亦枫叹息一声,“先冷静下来,我们从长计议……”

可怜的百草。

夜空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晓萤头顶上那轮金黄色的圆月。

该怎么将沈柠教练的事情告诉百草呢,她愁眉苦脸,无比哀愁。

顺着晓萤和亦枫刚才所在的那条街。

再往前走十几米。

在一家法国餐厅里,初原和百草正坐在临窗的位置。

“出国打比赛?”

听到这个消息,初原怔了下,然后才用餐刀继续将鹅肝酱细致地涂抹到烤好的面包片上,递给百草。

“若白师兄说,有可能下星期就出发。”

今晚原本是应该照常训练的,但在初原出现时,若白忽然宣布今晚放假,可以自由活动。窗外的乌云飘散开,金黄的圆月重新露出它美丽的容颜,百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涂着鹅肝酱的面包,很奇异的口感,她以前听说过鹅肝酱,但从没吃过。

“护照来得及吗?”

“若白师兄说,应该来得及。”又尝了一口鹅肝酱,百草觉得它味道怪怪的,但还蛮好吃的。吃完手中的面包片,百草见初原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吃东西,于是她愣了愣,问,“初原师兄,你是觉得哪里不太好吗?”

“没有。”

初原摇摇头。

“哦。”

百草便又高兴起来,见服务生再次端了餐盘过来,在她和初原的面前各放下一杯饮品。她面前的是小小一杯冻饮玫瑰露,淡黄色,有清澈幽香的玫瑰花香,这个白色的小瓷杯旁边,散放着几个小冰块,冰块中冻着美丽的粉红色的玫瑰花瓣。

她看得怔住。

忽然想起上午的那只石榴,也是美丽得这么晶莹剔透。

停了一会儿,初原问:“那你的功课怎么办?”

“今天上午若白师兄考了我,我做了三套高考模拟试卷,”

说起这个,百草的眼睛高兴得明亮起来,“除了语文只能拿到120分左右,英语和数学我都拿到了120分以上。若白师兄还夸我了,说我……”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说我‘很好’。”

看着她那双开心得异常明亮的眼睛,初原点头,微笑说:“那就好。”

随后服务生又上了牛排。牛排“吱吱”地冒着香气,初原见她有些手足无措,便把她的餐盘先拿过来,细细地帮她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又放回她的面前。

百草吃得有些心神不属。

即将要去日本参加国际跆拳道邀请赛,将会真正见到很多其他国家的优秀选手,韩国的跆拳道素来称霸,日本、伊朗等亚洲国家在一些项目上也很有竞争力,还有美国、英国这些欧美国家最近势头……

“你想早些回去,是吗?”

耳边忽然听到初原的这句话,被抓到走神,百草窘得脸红。

她手足无措地放下手中的叉子,结巴地说:“我、我吃完饭再回去,若白师兄说……”

“没关系,”低着头,初原宁静地说,“你先回去吧。大赛在即,是应该抓紧训练。”

“……”

百草愣住。

“回去吧。”喝一口手边的冰水,初原垂目说,“我想再坐一会儿,就不同你一起走了。”

气氛有些怪异。

张了张嘴巴,百草不安地想说些什么,然而初原宁静地自坐着,并不再同她说话。待了几秒钟,她怔怔地将餐巾放回桌面,站起身,说:“那……我先回去了。”

“好。”

当她的衣角从身旁掠过,初原沉默地看向原本属于她的那片桌面,玫瑰花瓣依旧被冻在晶莹的冰块中。

忐忑不安地走出餐厅,夜空中金黄的圆月,百草怔怔地站定脚步,夜风吹来,心底仿佛有什么沉沉的,竟让她无法就这样离开。

站在那里。

透过餐厅的落地窗。

她可以看到初原的侧影,他孤独地一个人坐着,似乎在望着她离开后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久久地,他的身影一动不动。

为了能够在中秋的这晚同她在一起,这两周他一直与其他医生换班,初原默默喝了口冰水。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怎么了。当她的每一句话里都有“若白师兄”,当她吃饭吃得那样的心神不属,他竟无法保持一贯的平静。

现在她走了。

手指碰触着冰冷的玻璃杯,初原苦笑。

“我……我……”

当她的声音局促不安地突然在他身旁响起时,初原以为自己是幻听,略怔一下,他抬起头,发现—她竟然又回来了。

涨红着脸,百草的双手绞着衣角,眼中有着不知所措的神情,紧张局促、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用急着回去训练的……若白师兄说,今晚是中秋,不用训练……”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更加惶恐,睫毛不安地扬起看他:“初原师兄……”

“走,我们去吃点别的。”伸手握住她的右手,初原也站起来,是他错了,他不该带她到这里来,也许是这里的环境令她拘谨。

“去哪里?”

被他温热的手掌握着,百草的脑袋也温热得有些发晕。被他拉着向店门口走去,她忽然想起是否结账的问题,见到服务生们有礼地鞠躬相送,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呵呵,”坐在夜市的摊位前吃着羊肉串,初原听她讲述刚才的不安,笑着回答说,“账单已经付过了,放心,没有吃霸王餐。”

羊肉串喷香滴油。

虽然夜风将炭烤的气息一阵阵吹过,有些呛人,但百草却觉得自在了很多。坐在小板凳上,一口气吃了五串羊肉,肚子里饱饱的,她开心地看着初原文雅地吃着,忽然想起今晚好像忘记了吃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月饼!

她愣了愣。

察觉到她的愣神,初原问:“怎么了?”

“……还没有吃月饼,”中秋节最重要的就是吃月饼,以往不管生活再紧张,师父都会拿月饼给她吃,到了松柏道馆,每年的中秋都会有各色月饼分过来。

“好像真的忘了,”吃完剩下的羊肉串,初原笑着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月饼。”

“那里就有!”

眼睛一亮,百草指向夜市东边的一处地方,那里有一箱箱的月饼,摊主们各自在叫卖着。今晚已经是中秋夜,如果月饼卖不出去,到了明天就错过了时令,她兴奋地听到那叫卖声竟然已经是——

“蛋黄月饼!两块钱三只!”

拉着初原的手,挤到月饼摊的最前面,看着那一整箱一整箱的蛋黄月饼,百草克制住内心的激动,眼巴巴地问:“老板,可以再便宜点吗?”

“已经很亏本了!单买咸蛋黄都要一块钱一个的!”摊主一边数着手中收到的钱,一边不耐烦地抬眼瞟向有些羞涩的百草,突然大张了嘴,指着她说,“你……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电视里面的连着战胜了好几个韩国选手的……”

周围买月饼的人们也都全看过来,纷纷惊讶地喊:“哎呀,就是她啦!”

“小姑娘,跆拳道练得很棒呀!”

“下周的比赛也一定要赢呀!”

被众人惊喜的目光围观着,在初原含笑的注视下,百草的脸红得都要滴出水来,她窘迫地低垂下头,一点一点往人群外面挪,摊主却大声喊住了她:“小姑娘,别走呀!”

将整整一大箱月饼塞进她的怀里,摊主豪爽地一挥手,对买月饼的其他人说:“大家别说我偏心!我当年也练过跆拳道,可惜没练出什么出息来!这箱月饼一共三十块,我只收十块钱,当作对跆拳道的支持了!”

买月饼的人们纷纷赞扬摊主。

摊主的热情难以抗拒,百草手足无措地抱着那满满一箱月饼,在夜市的串串灯光下,跟在初原的身旁。

“我来。”

将月饼箱子接过去,见她仍旧有些羞涩面红,初原笑着伸手从箱子里翻了几块月饼出来,说:“好像全都是蛋黄的,有红莲蛋黄和白莲蛋黄,你喜欢吃哪种?”

夜空中一轮圆月。

两人已走至人工湖的垂柳下。

“……白莲。”

百草咽了咽口水。

停下脚步,初原把月饼箱子放在一块褐色的石头旁,拆开一块月饼的包装,递给她:“尝尝好不好吃。”

“……你呢?”

“嗯?”

“你喜欢吃哪种月饼?”百草脸红红地说,“我拿给你。”

“我也白莲好了。”

接过她为他拆出的月饼,初原吃了一口,甜糯的白莲馅料有淡爽的香气,里面的蛋黄也很好,熟透了,香得流油。

“很好吃。”

听到他这么说,百草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拼命点头。

“明年还来这家买月饼,”初原笑着说,“等你拿到世锦赛冠军,老板也许会送你十整箱。”

“不行!”百草认真地说,“他会亏本的。”

“那就站在他的身边,当店家的广告,告诉大家这月饼有多好吃。”初原想了想说。

“好。”百草郑重地点头。

“傻丫头,”湖边的柳树下,一轮满月映在水面,初原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说,“真不想让你出国打比赛,你这样傻傻的,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恨不得把心掏给别人,如果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百草愣住:“若白师兄会陪着我。

“若白……”似乎叹息了一声,初原又用力揉了揉她,低头看着她,“你要记得,我在等你回来。要记得,我喜欢你,我一直都会在这里。”

“嗯。”百草愣愣地看着他。

“傻百草。”

好笑地用手指擦掉她唇角的月饼屑,初原吻上她短发的头顶,清新的气息沁入呼吸,他的心底温软得仿佛荡漾着月光的湖水。

“百草……”

喉咙微微堵住,初原闭上眼睛。

“……”

被他拥住,感觉他的双唇的温热印在自己的发顶,百草面颊微红,心脏不受控制地飞跳起来。

“……你会不会觉得勉强?”心底总是有不安和担忧,初原深吸口气,感觉自己竟青涩得患得患失起来,“会不会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有更喜欢的人?”

百草没有听懂,怔怔地从他的怀中抬头:“更喜欢的人?”

“比如说,你一直很崇敬很信任的人,只是你并不知道他喜欢你,”心底如同有什么在尖锐地划过,初原低头望向她,唇角的笑意亦无法再保持住,“那时候,你会犹豫、会为难吗?”

“初原师兄……”

怔怔的,百草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她不知道为什么初原师兄会这样问,可是并没有其他人“喜欢”她啊。不解地回望着初原,即使再笨拙,她也能看出他眼底的紧张和屏息,夜风静静吹过,忽然,她懂了!

就像初原师兄刚从美国回来的那段时间,她以为他喜欢婷宜,不也有过紧张忐忑的一段时间吗?

“不会的。”

凝望着他,她郑重地说。

“我已经和初原师兄在一起了啊。”虽然脸红羞涩,但她坚持着说出来,“我……我不会那样的……”即使婷宜用退出世锦赛来交换初原师兄,她也不会同意。

“傻百草。”

夜空中圆月如轮,初原屏息吻在她的额头。

早餐是百草送的月饼,很好吃,晓萤一口气吃了三个,踏进训练中心的时候,还觉得肚子里有点不消化。整堂训练课下来,肚子里的月饼好不容易消化得差不多了,却突然听到一个让人更加难以消化的消息—百草马上就要出国去打比赛了!

惊讶地张大嘴巴,瞪着刚刚宣布这个消息的沈柠教练,晓萤完全怀疑自己是幻听了。自从昨晚看到沈柠教练和婷宜的父亲约会,一整夜她都没太睡好,一直辗转反侧,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百草。

怎么会——有这样的惊天大逆转?!

“你已经知道了?”

见百草并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晓萤惊喜地压低声音问。

“嗯。”百草悄悄点头。

“哇!”

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晓萤克制着低呼一声,忍不住看向依旧懒洋洋的亦枫,幸亏昨晚他拉住了她,否则她肯定要闯祸了。

不过,沈柠教练还真是蛮好的,居然不顾忌跟婷宜的私人关系,而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了百草!

如果百草能够在国际赛中大显神威!

那么——就一定可以参加世锦赛了吧!

耶!

“好了,就这样,解散!”

说完,沈柠径直就离开了,剩下神情不一的队员们。晓萤和光雅立刻围着百草很是高兴,梅玲却是小心翼翼先看了看婷宜,婷宜寒着一张脸,像是快要结冰了。

“婷宜……”

梅玲忐忑地喊了声,以前这样的比赛全都是婷宜出战的,忽然换成百草,她怕婷宜心里不舒服。婷宜冷冷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冻得梅玲僵在原地。

跟在沈柠教练身后。

婷宜冰冷地走了出去。

“呼,警报解除!”等婷宜的身影一走出玻璃门,晓萤就长舒一口气,笑眯眯地伸臂搭住梅玲的肩膀,对发呆的梅玲说,“你呀,自从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你帮百草化妆,婷宜就已经把你看成是我们这一国的了,怎么还会理你呢?”

“什么这一国、那一国,大家都是队友,”林凤瞪晓萤一眼,“婷宜已经心里很难受了,你不许再过去给她添堵。”

“是,知道了。”晓萤鼓鼓嘴巴。

“百草,”转过头,林凤认真地对百草说,“机会难得,你要好好把握。”

“是。”百草回答说。

然后申波、寇震他们也过来祝贺她,并且告诉她一些国际比赛应该注意的事情,百草认真地听着。晓萤却察觉到光雅的神情有些微妙,想到沈柠教练是光雅的小姨,再想到前几天隐约听到光雅支吾着让百草对世锦赛不要抱太多希望……

“啊!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脑中灵光一闪,晓萤惊呼着说。

“知道什么?”光雅一头雾水。

左右看看,晓萤压低声音说:“沈柠教练同婷宜父亲……呜呜呜……”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嘴巴就被面色惊慌的光雅堵住。

“你乱说什么!”

光雅惊怒地瞪着晓萤,直到晓萤不挣扎了,才松开她。

“嘿嘿,”晓萤笑得很坏,“我昨晚全都看到了,原来沈柠教练跟婷宜的父亲在约会啊。”闪躲开光雅又急又慌的魔爪,晓萤脸色一正,又说,“即使这样,沈柠教练还能把出国比赛的机会给了百草,是我误会她了,我以前错怪了她。”

光雅怔了怔。

她其实也蛮吃惊的。

因为上次去小姨家的时候,午睡中听到婷宜来了,在客厅里跟小姨说话。婷宜要求小姨不要给百草一丁点儿的机会,否则,婷宜含蓄地暗示,她也许会并不喜欢家里多一个女主人。

小姨和婷宜父亲的事情,她知道一些,小姨会到岸阳来建立跆拳道训练中心,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婷宜的父亲。

婷宜走了之后,她求小姨不要听婷宜的,既然百草已经证明自身的实力并不在婷宜之下,就应该多给百草机会。小姨却只是专心削水果,并不回答她的话。

她清楚小姨对婷宜父亲的感情。

于是,她觉得百草参加世锦赛是无望了,心中愧疚,那天才会劝百草不要抱太多希望。

没想到……

“出国打比赛的应该是我!”

办公室的门一关上,婷宜气得俏容煞白,盯着沈柠说:“为什么临时换成是她!”

“你最近心浮气躁,应该静下心来好好训练,”沈柠走至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百草在队里,你的心思就全在她的身上,她不在,你才能集中精力。”

婷宜沉怒地说:“我什么时候训练没有集中过精力,区区一个戚百草,还不配被我放在眼里!”

“那你为什么会败给加藤?”

喝了一口水,沈柠睨视着她说:“婷宜,以你的实力,如果不是因为初原和百草的事情心神大乱,怎么会败给加藤?”

“所以,你也清楚,我败给加藤,并不意味着我的实力比加藤差,她战胜了加藤,也不意味着她的实力比我强!”婷宜抿紧嘴唇,“那都是百草的诡计,她故意在我跟加藤的比赛前夕,扰乱我的心神!”

“无论怎么说,你终究还是被扰乱了。”

握着手中的纸杯,沈柠笑了笑:“婷宜,你知道为什么你能够在同辈的跆拳道选手中脱颖而出吗?”

婷宜皱眉看着她。

“有人比你的力量好,有人比你的速度好,有人比你耐力好,从身体素质来说,你并不是最优秀的。”沈柠缓声说,“但是你沉静,你有冷静的头脑和敏锐的反应力。不管是怎样紧张的比赛,你都可以迅速地判断出对手的优势和缺陷在什么地方,避开对手之长,全力进攻对手之短。”

半倚在办公桌前,沈柠看着婷宜。

“而现在,你把这些精力全都用在了百草身上,而不是训练和比赛。婷宜,我希望你能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这两年你在跆拳道上究竟下了多少工夫。”

婷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是。我会更加减少参加各种节目和接拍广告,多增加训练时间,集中全力备战世锦赛。但是这几场出国比赛,即使我不去,也不可以让百草去。不如,让林凤去吧!”

“哈哈。”

笑着低头,沈柠研究着自己刚修好的美丽指甲,说:“婷宜,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才是教练。”

“林凤的实力也不错,而且她有很多经验,”婷宜蹙眉坚持说,“林凤再怎么说,也比百草要强。”

沈柠挑眉,似笑非笑。

“这就是你现在的判断力?”

婷宜一滞。

“好了,你回去吧。”沈柠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过了一会儿,见婷宜依旧杵在那里,“还有事吗?”

挣扎了一下,婷宜深吸口气,说:“不可以是戚百草。”

看着她,沈柠的面色已有些不悦。

“她不配跟我竞争,”睨视着沈柠,婷宜眼底沉沉地说,“她心机阴暗,只会玩弄手段,这样的人做我的对手,让我感觉耻辱。”

“她已经是你的对手了,”沈柠说,“而且,她已经在队内赛中打败了你!”

“那是侥幸!”

“那么我就再安排一次比赛,看看这次,她还能不能再打败你?”沈柠挑眉说。

“……”婷宜哑住。

“太让我失望了,”沈柠沉声说,“你看看你自己,对于同百草比赛居然没有了信心,而只会把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以前的你,全神贯注都在跆拳道上,专注的是跆拳道比赛的本身,何尝畏惧过哪个对手。即使是李恩秀,临赛前你也只是更加激动和兴奋!”

“我不怕戚百草!”

“对,你不怕百草,你只是怕输给百草!你怕败给她,会让她更加引人注目,会使得初原更加欣赏她,对不对?”沈柠沉着脸说,“比赛就是比赛,你为比赛加上这么多累赘的负担,怎么可能会战胜她?!”

办公室里凝固般的死寂。

过了好一阵子,婷宜脸色雪白,挣扎着望向沈柠,说:“我懂了,您只是想让我警醒,用她来刺激我好好训练和比赛,是吗?”

没有回答她。

沈柠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

“无论她这次出国比赛成绩如何,您都不会真的考虑让她出战世锦赛,是吗?”婷宜抿紧嘴唇。

“即将开始的国际邀请赛是在日本东京,”沈柠思忖着说,“日本应该会派出她们最强的选手出战,百草想要拿到好名次并不容易。”

“所以,您只是想让她离开国内,退出美少女跆拳道大赛,远离媒体关注的中心?”想到这个,婷宜的脸颊有了兴奋的红晕。

“我还不至于如此。”

扫了婷宜一眼,沈柠微带嘲弄地说。

有些尴尬,婷宜轻咳一声,恭敬地说:“是,我会集中训练,好好备战世锦赛,不会令您失望的。”

“嗯。”

沈柠开始埋头处理一些杂务,挥挥手:“没事你可以先走了。”

“下周是父亲的生日,”微笑着,婷宜温柔地说,“我同父亲说了,希望能邀请您一起来参加家宴。”

沈柠的动作一滞。

没等她反应,婷宜含笑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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