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听着近,离着还有些距离,倒是将正陷入某种不可明说的暧昧氛围的两人给扯脱回来。二人的视线于空中相汇,又如被烫着了一样快速分开,各自抚着胸,心跳如鼓。
心道:“我这是怎么了?”X2
“嘿,原来你们在这儿,倒叫我好找!”
二人站起身,见远远数骑飞奔而来。当先一个年纪十六七岁,身着石青色箭袖,底下着墨色暗银竹纹的束腿绫裤,腰系革带,外间披一条玄色镶暗金色的大披风。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头上未着冠,只拿头巾将发髻扎了,露出宽阔的额头。他身后跟着四名玄衣软甲覆身的护卫,年纪皆在二十开外,眉目端正严肃,背上负弓,腰间悬刀。
待离得近了,那人偏身从马上跳下来,还没站稳,已耸着鼻子深深吸了两口气。
“什么东西这么香?”
这一行人过来的速度极快,火灶旁的几人都站了起来,摆出戒备之姿。
等人下马走近了一看,居然都觉得眼熟。玄武白~虎一向跟着顾昀,早几年前就见过,至于无涯无心和明殊这三个,根本就是前几天才与他照过面,想不记忆深刻都不行。
“好哥哥!出来玩儿也不说叫我一声!”昭王宇文泰扎着双臂,过来很敷衍地给了顾昀一个拥抱,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插在火堆旁的几条烤鱼上。
顾昀拍拍他的后背,笑着说:“咱们倒有年把未见了。你这次回来,大约是不会再跑了的吧。”
“谁知道呢!”宇文泰将目光从烤鱼身上拔回来,向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打量顾昀,“你倒是没怎么变,越来越漂亮了。”
顾昀眉头微动,双手捏了捏:“怎么,一来就想与我打一场?”
“别别别,下回再比过。”他的视线从顾昀身上转向他身边站着的明殊,就见那少年头发微微有些乱,面色绯红,额角鼻尖带着点细汗,双目湛如星子,正瞅着他。
“扑咚!”心脏猛地一撞,撞得他心口都是一阵抽痛。
妈的,老子特地狠狠拿顾昀洗过眼睛了啊,为什么还是……宇文泰蹙起了双眉,脸上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好好一张堪称英俊的小~脸生生被他憋成了便秘状。
这边明殊还诧异着呢,这人看起来多眼熟啊,不正是那天当街揭露骗子的那个少年郎吗!看这样子,与顾昀像是很熟也很亲近的样子。不过也是,当日见他时,就觉得他身上穿戴和言谈举止非寻常人。非寻常人还爱管闲事呢。
明殊对他笑了笑。
好刺眼!
宇文泰眉毛抖了抖,将视线移开。
“这位是昭王殿下,快来见礼。”顾昀没注意到宇文泰这一时的失态,招呼手底下人来给皇子行礼。
听到顾昀说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是传说中那位五皇子,新封的昭王殿下,明殊心中很是震惊了一番,再三回想当初自己对他有没有过什么无礼的举动,似乎没有呢……这才挨个上前与他见礼。
宇文泰抱拳回了礼,还是江湖上的那套作风习气,让这一众少年男女都觉得可亲了不少。
宇文泰对顾昀的说法就是,难得回京一趟了,又被亲爹妈往身上压了这么重的担子,自然想要找几个好朋友出来减减压。往庆平侯府送了几回信都没见着顾世子的人,不想再等了,正好今儿天气晴朗,就直接骑马来找人了。
皇后三月十五开设的桃花宴请的全是京中的贵女们,跟顾昀没关系,他又一向深居简出的,居然都没听到消息。他在京中难得有几个好友,宇文泰算得上是一个,而且两人还是很近的表亲,心下欢喜,拉了宇文泰坐到身边来。
野餐的人一下子又多了五个,还都是肚肠宽大的青少年,白~虎打了声招呼,领了两个昭王护卫,又卷了裤腿下河捞鱼去。惊蛰已过,春日里已有不少野兽出来活动。这一片人来的少,林间地头有不少野味。无涯也兴起,带着另两个护卫去打猎。玄武自觉去拾柴,无心帮着明殊烤鱼,这转眼前,火堆旁就只剩了昭王,顾昀和无心,明殊四个人在。
宇文泰的目光不时在顾昀和明殊脸上打转,无心就像个透明人,直接被他无视了。
倒是看的次数多了,无心倒底是个女孩子,十分敏锐,不觉微微蹙了眉头,寻了个借口与明殊换了位子。这下昭王只能瞧见明殊的大半个后脑勺,对面蹲着的反而是容貌平平的无心了。
不多时,两边都有收获,一队拎着鲜活肥嫩的鱼,一队拿树枝挑了两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回来。
明殊从火堆里将那只泥裹兔子扒出来,外头泥壳已经烧硬,直接敲裂,扒~开泥壳,露出里头变成黄绿色的野菜叶子,再将叶子拨开,一股热乎乎的香气扑面而来,勾得人馋唾直滴。
好在明殊调味带得足,这一顿野炊直吃了近两个时辰。
顾昀带着宇文泰沿着溪边漫步,边看美景边消食。
“陛下将青云二州封了殿下,这二州一邻北戎,一接西狄,殿下可有什么可算?”顾昀手里折了一枝桃花,立在水边,看着有傻头傻脑的鱼儿游过来便在水面上轻轻一点。涟漪泛开,鱼尾轻摆,那鱼身子便划出去老远。
“那些鞑子最没个廉耻,反复无常,阴狠残暴,非要将他们全都打老实了才好。”宇文泰俯身揪了一把草,随手扔进水中,“当年北疆有薛帅,蒋帅镇着,南边有顾老将军压制,我大盛朝才得安享三十年太平,国富民安。如今薛蒋二人都不在了,顾老将军也早早致仕还乡,朝中竟无几个能战的将军,真是令人扼腕。”
“尚有闻怀瑾,吕正可用。”
“吕正勇武有余,智谋不足,闻怀瑾文武双全,只可惜,竟被鞑子害得四肢俱废!”宇文泰提起这个就狠得咬牙,“我终有一日必带人直~捣北戎王帐,将北戎汗王四肢折了陪与闻怀瑾。”
“闻将军若知殿下有此心,当感激不尽。”
“谁要他感激了。”宇文泰叹道,“我倒宁愿不叫他感激我,而还他一副大好的身躯。”
边境大体上太平了几十年,近十年来又有小规模冲突不断。北地时有搔扰,或打草谷,或劫掠边民商队,今冬更是直接合了十万大军,悍然攻打青州,或非闻怀瑾与吕正两下合击将他们打回去,又有顾昀阵斩西狄元帅,生擒西凉北敦王,破了三家联合,加上北戎老汗王病危,诸王子忙于争抢汗位,只怕鞑子铁骑已过青云两州,直接要打到京城城下了。
他们如此嚣张,皇帝自然暴怒,想要狠狠打击一下北疆。只是朝中文武大多不赞成,动不动就讲大道仁德,兵刑不详,好像自己这边举兵就是残虐暴君,对不起上苍对不起祖宗对不起黎民一样。士大夫真是个令人又恨又烦又离不开的群体,国家机器要靠着这些人运转,偏偏关键时刻拼命拖后腿的也是他们。皇帝气得没法,索性将北疆二州直接划作小儿子封地。叫你伸爪子,有能为便向里伸伸试试。
关于这个,皇帝跟儿子也是挑灯夜话,讨论了许久的。
皇帝想打,但又不想落人口实,特别是要堵着朝上那帮迂夫子的嘴巴,同时又不想动静搞太大。一场战事牵涉甚广,要有兵有马有军械有粮食有铜钱,筹措,调拨都绕不开朝堂,到时又有得嘴仗要打。这边想痛快又要周全,顾虑重重的,到儿子口中都算不得什么了。
“阿爹,岂有将狼当狗养的?北边那群狼崽子,喂也喂不熟的,最是奸滑。日子过不下去就来打,打不过就求附,得了粮草缓过了气,又回头狠叼咱们一口。要儿看,要么直接端了它的狼窝,要么将它打得骨断筋折,拔了它一口獠牙,再做不得乱才好。知道痛了,少说能安静个十年二十年的。”
儿子这话说到心坎里,但知易行难。大盛朝拿得出手的大将实在寥寥,就算当年薛靖还在时,也没能将北戎的汗帐给拔了呢。
在宇文泰心里,这事却并不一定就毫无胜算。
“当年薛帅守疆,粮草军械马匹全赖朝中调配,无数人拖着后腿还打得鞑子屁滚尿流。如今阿爹命我掌青云二州,这些个军备我倾二州之力分扛大半也能扛得。至于出兵的理由……想找还不好找?”
“到时候朝堂上少不得人说你拥兵自重,私蓄军械,有不臣之心。”顾昀提醒他。
“只要阿爹肯信我,这些不过些许嘤嘤蚊鸣。”宇文泰一点不在意。
两个正满腔热血的青年站着满是落英的溪旁说了足半个多时辰,愉快地达成了共识,友谊的小船在这天便有成长成巨轮的趋势。
天色略暗下来,西边的晴空染一片绯红,宇文泰是很欣赏顾昀这个兄弟的,今天聊下来,更觉得是人生一大知己,可惜军中禁酒,不然可以跟他浮一大白。他带来的护卫和明殊他们将火灶踩熄,把食剩的那些鱼刺肉骨这些埋了,便打算回去。
因为天色已晚,城郊大营离着京城也有段距离,此时赶回去只怕城门要关了。正好二人还觉得意犹未尽,另有不少细节要好好讨论。是以宇文泰不顾身边护卫劝说,一意要留下来,与顾昀在营帐里住一宿。
昭王的脾气很倔,认定的事不肯受人左右。无奈之下,只得派了一护卫飞马回京与帝后报讯,免得他们担忧。
宇文泰与顾昀并辔而行,夕阳余晖将二人身影斜斜拉得老长。昭王一扭脸,正瞧见明殊就在顾昀身后半马之距,眉眼弯弯与顾昀说话。
卧~槽,真是要命!
昭王捂着胸口,暗暗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