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难得的好心情就在长公主开口的时候烟消云散。
“江州王妃今日来拜访,提到了你的亲事。”安阳长公主一身素衣,手里握着一串十八子手串,慢慢地捻着数着,“她说起你与云霓自小青梅竹马的,那意思,像是想把云霓嫁进来。”
顾昀的脸一下子黑了。
安阳长公主只是抬眼看了看儿子,并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顾昀过了好一会,才语气平淡地说:“刚刚回来的路上遇着了叶榛,他请儿子喝酒了。”
安阳长公主长眉一挑:“叶榛?是承恩公家的那位吗?”
顾昀的指尖在桌上划了两圈,淡淡地说:“您大概还不知道,江州王跟叶家说定了,要将郡主许给他呢。”
本来脸上还带着些许微笑的安阳长公主脸上的表情瞬间裂开,又数了好几颗佛珠才勉强将心定下来:“是吗?”
“是啊,叶季明与我说,他打算逃了家,过两年再回来。”叶榛这次回家只怕还没住两天呢,又跑,只怕承恩公那一头华发全得愁白了。
“我说呢,”安阳长公主冷笑一声,“不年不节的,偏偏这时候跑来跟本宫提什么儿女亲事。本还以为她是见你出息了,为国立了功才活络了心思,却原来是想脚踏着两条船,两头好捡着捞一头呢。”
这是一点也没冤枉他们。江州王妃打的可不就正是这个主意!
自从皇上答应帮云霓指婚,江州王妃就上了十二分的心。京中勋贵成林,权贵满地,怎么着她也要为女儿挑个最好的。之前她走过那么些人家,虽然家家待她都十分有礼,但每每一提到亲事上,就顾左右而言其他,这让王妃觉得十分丢面子,万分的火大。
夫妻两个商量了几个晚上,才排定了皇后的亲弟弟叶榛做这第一女婿人选。然而叶公子的不着调是全大盛闻名的,这位爷自小天不怕地不怕,没人能拘得住他。就算皇上开了金口,若那小子死犟着不肯,到时候他们反倒会成了京中的笑柄。
别笑,换了谁家都不会出这种状况,但叶家季明公子,还真不是能以常理世情推断的人儿。
万一事有不谐,总得再有个退路。一来二去的,这夫妻俩就将主意打到了庆平侯世子身上。
早些年安阳长公主将顾昀过继到自己膝下,上了宗牒,承了庆平侯的嗣,江州王妃是百般瞧不上的。总觉得这血脉不正,长公主放着那么多顾家近支的子侄不要,非要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过继,简直是猪油糊了脑子。偏皇上心疼这个妹妹,还就真下旨给他正了名,将他从个未知名芝麻小官儿的次子变作了庆平侯世子。
就算名头改了,骨子里的血脉却是改不了的。所以江州王妃对这个不正统的世子完全瞧不上眼。江州王与安阳长公主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少时感情也还算好。薛靖逆案一出,阳羡公主自尽,安阳公主的驸马一家受难,还牵扯了不少皇子宗亲,到是江州王一向滑溜,远远地避开,没有受到牵连,继续在江州这些宝地上做他的逍遥王爷。便从那时起,兄妹俩的感情就淡了。
应当说,安阳被送去修行,这个以前很疼她的异母哥哥便与她疏远,半点讯息不通。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为了自保,如江州王这样的亲人并不在少数,安阳长公主也没觉着什么,还挺能理解她哥的想法。只是千不该万不该,等着今上登基,将她接回京里,又想法子帮庆平侯府正名,她挑了顾昀为嗣之后,这位皇兄和嫂子又跳出来哔哔。也不知道收了顾家旁支多少好处,可劲地劝她,将顾昀贬得一无是处。
但架不住安阳长公主态度坚决,到底是把庆平侯世子的身份稳稳安到了顾昀身上去。过得几年,顾昀的名声渐显,江州王才露出一点想结亲家的意思来,又被王妃话里话外嫌三厌四地给嘲讽了。这亲事便没做成。
原本这回子王妃又开口,安阳长公主心里还得意着,不过瞧着云霓样样出色,配儿子也算不错,想拿拿乔,晾晾兄嫂,以解先前的气……
可没想到原来人家根本是拿儿子当备胎使的。这是防备着叶家不要女儿,便让她儿子来捡剩啊!
士可忍孰不可忍!
安阳长公主此时恨得真想两个巴掌糊到她嫂子脸上去。忒大的脸,也不拿镜子照一照,这不是摆明车马要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吗?
转头就吩咐下人:“再有江州王府的人上门,只管给本宫乱棒打出去,用不着留半分脸面!”
这事真如吞了苍蝇般让人恶心。儿子回家的喜悦心情都被恶心没了。安阳长公主揉着太阳穴叫头疼,却是让人备了车马,直接进宫去找皇后嫂子抱怨去了。
既做了这打算,那就索性让你一家船也踩不着,大家伙儿一拍两散!
那边江州王夫妇俩还在沾沾自喜,觉着他们做了两手准备,一家不行还有另一家备着,两家都是门庭显贵,子孙不凡的,若不是他们只有云霓这一个女儿,真恨不得全都整来当女婿呢。却不料这两个被他相中的准女婿私下是一对密友,早通了气,这头屁~股一抬,那头便知道他们要拉的什么那啥。
安阳长公主怒气冲冲去找皇后,两下里将话一对,叶皇后气极,叫了贴身女官去了叶家,将与江州王夫妇商议亲事的长辈们都训了一通。左右就是她弟弟与郡主不合适,她这个做长姐的自会帮他张罗,你们这些闲得蛋疼的就别操心了。
江州王这边得了叶家的信儿,还一头雾水着,那头去安阳长公主府送节礼的下人就被一顿棒子揍了出来。
得,这回又得重新挑了。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世家圈子里传这种消息更是快,转天,江州王想一女两聘反被人打脸的事就传遍了京城,这下子更没人乐意与他家结亲了。
江州王妃哭得直噎,不知骂了多少声安阳长公主挑事,江州王便骂她:“蠢妇,还不是你自作主张,便是去打探消息,也不能这么早就将口风露出去,既没得叶家准信儿,又怎么能在安阳那儿做足了姿态。她这人心胸窄的很,定是认定了咱们是在戏耍她,若不是她的驸马去得早,她早带人打上门来了。”
江州王妃骂:“这事又不是我一人说得,是得了王爷首肯的,还是你让我先去庆平侯府问信儿的,说是顾家小子如今圣眷正隆,又新立了大功,怕去晚了被别家抢先,白白失了个好女婿。那时您就不怕这两头通气儿掀发出来了?要说蠢,也是咱们俩个一道儿的蠢,谁也别说谁!”
江州王被老婆噎得脸色发青,偏偏反驳不了,只能郁闷地回了书房,让人再将京中世族合适子弟的名单列出来,自己一个一个地细细扒拉。
有了这么个故事,江州王妃也没脸出门,只憋在房里生闷气,对外称病卧床。
这里头,最惬意的反倒是故事里的女主角,云霓郡主。与安乐伯世子的亲事解除之后,她心的一块大石落了地,父母又搞这么一出,短时间内,她是嫁不出去的了,可以继续赖在家里。她虽知与自己心慕的对象之间没什么可能,但少女心的恢复也是需要时间的,哪能那么快就收拾好情绪快快乐乐地上花轿另嫁个旁人?便借着这由头,抱着她亲娘哭,说是没脸在京城再待下去了,咱快回江州去吧。反正她还年轻,又不急着嫁人,实在不行,她以后找个道观当个女冠也是很不错的。
江州王妃自做了蠢事,面对女儿正心虚着,被她这么闹一闹,也就动了心,撺掇着江州王回家去。
江州王打小运气就不错,虽然自己的亲娘去的早,但母家也小有势力,加上他不争不抢不会给人添堵,先帝也很喜欢他,所以才能得了江州这么肥的封地。说起来他在江州也待了许多年,极少能回京城来,这一回来,心中颇有些感念,一时半会还真不大想走。只说拖一拖,再拖一拖,这一拖便拖到了三月里。
京城地北,三月桃花始盛开,开得如朵朵繁云,将京城笼在一团团粉色烟云之中。而此时,地南的江州,那一树树的桃花只怕都快谢了呢。
叶皇后便挑了三月十五那天,在宫中摆了桃花宴。
命五品以上外命妇带着适龄的闺中女儿进宫赴宴。
多少算适龄?没说。
闺中女儿是指未订婚的还是已订婚但还没出嫁的?还是都要带来?也没明示。
那些个被圈中的官家内宅里,便为了这能到宫中走一圈的名额闹翻天了。
前头江州王妃才得个没脸,后头皇后娘娘就要点名让人带着未出阁的姑娘进宫赴宴了。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大家心思明白着呢,这是皇后娘娘要亲自给弟弟挑媳妇儿了吧……
要说叶榛其人,在京中士族圈中一直是个传说。不知多少少女将其视为梦中情人。但他在少女们心中有多受追棒,在当父母的心里就有多不被待见。这种说好听点叫疏狂侠阔,说难听些就是不务正业的男人,根本不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选啊!女儿们,你们快点清醒清醒!
但其中有些消息灵通的,却是得了另一个消息。
五皇子已经回京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