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骑马吗?”顾昀在马厩前松开手,问着面色酡~红的明殊,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要不要我把你绑在马背上免得你摔下马去?”
明殊嘿嘿一笑,拿手在脸上东抹一下西抹一下,面上的红色很快消退,她吐了吐舌头,半是讨好地对顾昀笑道:“爷您真是好眼力,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顾昀斜了她一眼:“那种酒?便是将你泡在里头三天三夜也泡不醉你。不过那是什么?看着倒挺像回事。”
明殊眼珠子乱转,特别机灵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无心送我的,不过只有三颗,拿酒水悄悄化了抹脸上,一会就能浮出醉红色来,装醉利器,特别管用。”
顾昀是那种酒越喝越清醒的人,不过以前也鲜少有人会拖他出去喝酒。不过有些他厌烦又不能躲的场合里,想要快点脱身,或是避过不想回应的话题时,这东西倒是真有用处。
顾昀伸手接过来,顺手揣在自己怀里,在明殊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爷不白拿你的,回头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
无心在一旁十分无奈,这一个送的一个收的,貌似没人在意真正的原主在这儿呢。就算要赏,难得第一个赏的不是她?
“嘿嘿,无心,回头我就分你一半儿啊!”明殊喜笑颜开地回头对她飞了个嘴儿。
“怎么举止如此轻浮!”无心是女子身份,顾昀知道,明殊也知道,虽然年纪还小,但这样挑逗轻浮的举动让顾世子觉着特别碍眼,“再有下回,爷治你军棍。”
“我就是跟无心姐姐玩儿呢。”明殊也反省了一下,刚刚自己的确有点得意忘形了。这儿再怎么说也还是在宜王府的地盘上,言行举止还是要小心再小心些。“无心,你不会在意的对吧,谁叫你一直拿我当亲弟弟待呢。”说着明殊状似撒娇地摇了摇无心的手臂,这回注意了,只是摇了摇,很快就松开手,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站到了顾昀的身边。
“是是是,我怎么敢怪您呢,明大人。”
在回庆平侯府的路上,明殊骑在马上问顾昀:“爷,您说皇上会怎么赏咱们?”
顾昀看了她一眼:“你想有什么赏?”
“我也不知道,圣人赏什么咱们就接什么,反正不是银子就是帽子,总亏待不了咱们。”明殊笑,“对了,无心姐姐后天也会跟我们一道上殿面君吗?她是女子,圣人知道吗?会不会生她气?”
“女子又如何,只要有本事,一样可以建功立业。”无心在一旁哼哼。
“陛下知道无心是女子,我在写请功折子的时候已经将此事报呈皇上。不妨事。”顾昀微微一笑,“只是女子不能为官,无心建下大功,皇上也只能以金珠相赐,委屈了你。”
无心低头道:“不敢,本就是应尽之责。”
“后日~你不必与我们一道面君,宫中会有女官接你入宫拜见皇后娘娘,由皇后娘娘赏你。皇后娘娘近年来礼佛之心至诚,对南华宗的各位大师十分敬重,只怕你要在后宫多待几日。”
所以皇后娘娘会把无心留在宫中,听她讲那些南华宗大和尚们的八卦故事吗?
无心正色,对顾昀抱拳:“多谢世子提醒。”
还有时间,回去现编几个神异的故事,加上近年江南一带流传的南华宗神僧降妖伏魔的传奇,想必皇后娘娘一定会听的满意。
娘娘一开心,指不定又能给南华宗添一大笔香油钱。
一向鲜少有表情的无心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那天,无心换了女装,跟着宫里迎出来的女官上了马车,与顾昀和明殊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明殊望着马车在朱墙夹巷里远去,不觉有些出神。
“不要怕,”以后明殊是怯场的顾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皇上,是个很仁善和气的人。”
对为国立功的人和他倚重的人,皇帝陛下一向是和风细雨,但对敢逆龙鳞,坏朝纲的人,皇帝陛下向来是暴雨狂风,绝不容情的。当然,这后头的话他就不用说了,免得吓坏了这个小家伙。顾昀看着明殊有些发白的嘴唇,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算明殊出身什么大宗门,或是有什么武勋的师长,突然就能进皇城觐见龙颜,肯定还是害怕多过惊喜的。
“别担心,有我在,皇上若问起什么,你照实回答就好。若有答不上来或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就握握拳,我来替你说。”
唔,顾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暖心了?
不过明殊还是心怀感激地谢了他。
明殊心里是有点忐忑,但还不至于到了畏惧不能言的地步。她只是有些感慨。曾经以为自己要花很多年才能有资格踏入这座皇城,获得追寻真~相的机会,没想到一年未满,自己居然就这么进来了。
当然,虽然进来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十分低微,而她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藏好,不露破绽,以获得踏上更高阶梯的机会。
她甚至还没准备好。
明殊微微蹙着眉,表情郑重严肃,明明是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却偏偏板出了一点成熟稳重来。
走在顾昀的身后,跟着引路的宫人走进了那间高大恢弘的殿宇,皇帝钦点要见的十人跪在堂上,山呼万岁。他们身着明亮的铠甲,怀里抱着缨盔,单膝跪地,姿势动作完全一样,身上的甲片也因为完全同步的动作而发出格外清晰响亮的撞击声。
宇文焘看着阶下跪着的十名将士,心中满意又得意,捋着胡须大笑了三声,然后亲自走上前,第一个扶起了闻怀瑾,然后由内侍们帮着将闻怀瑾送上木轮椅。
“闻爱卿,辛苦你了。”皇帝在闻怀瑾无力地手腕处轻轻拍了拍,声音里除了几分惋惜,更多的是鼓励和赞赏。
“臣有罪。”闻怀瑾心绪激动,声音哽在喉中久久不能成调,只能反复说,“臣有罪,无颜面圣。”
“你闻怀瑾何罪之有,有罪的是那些个卖国求荣,头生反骨的逆贼!”宇文焘怒骂了一声,“这些人的家人,朕已全部将他们下狱,既然他们想借着鞑子得好处,那就都给朕滚出大盛去吧。”
因为愤怒,皇帝头的上的冕珠互相撞击着发出声音,四周寂静,无人敢应声。明殊跪在顾昀后头,还低着头想着,原来皇帝要把陈溢和梁思协这些内奸的家小都赶到北戎去,顾世子刚刚所说皇帝是个仁德之君果然是真的。顾昀却是眉头跳了跳,他已经明白,皇帝是要将这些人的家眷全都杀了,一个不留地将尸体扔到北戎去震慑敌人。
其实……严格算起来,陈溢的东家是西狄,而梁思协的主人只不过是跟西北三国做了点交易,梁家人死活,北戎压根不会在意。
不过,算了,陛下开心就好。顾世子垂着双眼,腰背挺得笔直好看,完全没有开口的欲望。
宇文焘并没有气太久,很快大手一挥让他们都起来。
今天的奉天殿里只叫了内阁主理的六位大臣加上他几位心腹的武将,皇帝叫人搬了凳子来,全都赐了座,让他们给好好讲讲青州一役的经过。
战况的折子他是看过,不到千字能说出什么来?先帝在位时,宇文焘在诸皇子中并不惹眼,只是前头几位各有势力的皇兄斗法斗得太狠,将自己都折了进去,最后反倒让他捡了漏。不过登基后,宇文焘的才能一一显现出来,其决断,手腕,丝毫不逊于前头任何一位有能力争储的皇兄。当然,也亏他之前装傻藏拙,才能笑到最后。
宇文焘年少时曾跟着姐夫薛靖在军营里历练过三年,一身武艺也是这位冤死的姐夫所授。薛靖于他,有姻亲关系,更有师徒之谊,他登基之后,虽然不能明面上将先帝定的铁案给掀了,但私下里也做了许多补救。比如下令不许再追捕定北军残部,开办善堂,收养定北军的遗属遗孤,比如将阳羡公主尸骨重新起棺,安葬于皇陵之中。比如一直在寻找皇姐当年刚生下不久就失踪了的女儿……
皇帝听闻怀瑾讲起他是如何被陈溢诓入府衙受困,又是如何说动西凉请来的杀手代他传信求援,又如何在绝望之际盼来的救兵,脱困之后又是如何收回青州军兵马,并设计切断,堵截,围困三国联军的进犯,最后取得的胜利。
闻怀瑾此人虽没读过多少书,但记性奇佳,口齿清晰,条理分明,一场战争被他说得高~潮迭起,惊心动魄,精彩绝伦,连一道来的其他九位将士都听入迷了。讲的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要好听。
还特别真实!极有画面感,让人如身临其境。听的陛下连连感叹。
讲了足有一个时辰,闻将军居然面不改色,连口水都没喝!皇帝最后深情地握着闻怀瑾的手,大赞道:“闻将军,真乃国之柱石也。”
“惜臣四肢俱废,无力为国杀敌。”闻怀瑾目含热泪,“臣有愧!”
“谁说爱卿是废人了?”宇文焘高声说,“朕即下令,寻全国名医为爱卿疗伤。便是将来爱卿不能再跃马提~枪,也是我大盛当之无愧的第一智将,照旧能将那些鞑子打得落花流水。”顿了一顿,皇帝特别有豪情地加了一句,“咱们一道干~他奶奶的!”
左相大人一脸的不忍目睹,右相大人假咳了好几声,倒是几个面圣的将士都笑了起来,这么粗~鲁的陛下太接地气了,让人豪气顿生。
“那个救了闻将军的少年英雄,可在?”皇帝环视了在座的几个将士,将目光落在了最年轻的那人脸上。
“小人明殊,磕见陛下,陛下英明神武,万岁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