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俱驹将军是西凉太后的亲外甥,年纪轻轻,因为上头有人而位高权重,是个十足十的贵二代。长相也是英俊挺秀,十分讨女人喜欢的那种。只有一样,虽然说俱驹花颜是贵族中的贵族,身上有西凉贵族皆有的特征,比如奢豪,比如骄傲,比如喜欢美人儿,比如精善骑射。但他也有一个缺点,身为贵族,竟然连半句汉话也不会说。
所以刚被大盛军抓~住,从也速失里和阿那固的囚笼里脱出还没高兴半刻呢,他又换了青州军的囚笼。俱驹花颜开始郁闷了。
因为青州军的军汉们看他的目光就像一匹匹恶狼,透着凶光还都是红色的。而且这些人对他一点也不客气,美酒煮肉没有就算了,给他吃的都是干硬难咽的麦饼和冰冷的凉水,丝毫不考虑他尊贵的身份。
好吧,是阶下囚就不要想什么身份了。只希望远在西凉的太后姨妈能快点派人来,拿钱也好,拿地也好,快点把他给赎回西凉,好让他继续高马暖裘地过他的贵族日子。
可惜言语不通啊,他只会说西凉话,这些当兵的说什么他完全听不懂!这要让他如何向上头的大盛官员请求,给太后姨妈写信求拯救呢?
可恶的青州军,明明军中有胡汉混血的,甚至还有纯种的胡人,肯定有会西凉话的,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来看守他的全都是汉人,都装作听不懂西凉话的样子,对他的所有请求一概视而不见。
就这么言语不通着,硬饼凉水对付着,一辈子都没有这么蓬头垢面狼狈过的西凉俱驹公子哭着坐上了囚车,驶向了遥远的大盛京都。
在车上晃晃悠悠地走了七八天,俱驹公子的脑袋都晃迷糊了,人也麻木了,这时,他们遇到了另一队军马。
领头的那个玄衣银甲,系了条猩红斗篷,脸上的黑面罩极其醒目。俱驹花颜离老远一看,浑身一抖,立马想起来那天在战场上看着这个人一手银枪一手长剑,从人群外向自己冲过来的样子。
就像是尖刀割进了豆腐,又像是小舟破开水面,那么多士兵,那么多刀枪,就如潮水般分开来,扬起一篷篷血雾,后来甚至离着还老远,那些北戎人西狄人还有他带来的西凉兵就尖叫着向后退去。
自己的亲兵都被也速失里那个浑蛋弄到了前锋给闻怀瑾送菜,围在自己周围的都是也速失里和阿那固的心腹,那时候他也想学也速失里一样抱头鼠窜,先逃了命再说,可惜那浑蛋铁了心拿他当肉盾,把他给扔出去挡那杀神。
俱驹花颜眼神恍惚了一下,那天的金戈铁马嘶吼惨叫的声音犹在耳畔,脸上似乎还残留着血肉飞溅而来的温热粘腻的感觉,他忍不住拿手在脸上狠狠搓了搓。然后就看见一双乌潭般的眼睛带着寒光一样冷冷地瞥过来。
俱驹公子瞬间夹紧了双~腿,有种想要出恭的冲动啊怎么办。
更可悲的是,明明看起来着装标志啥的都不一样的两支队伍,为什么要并成一支走啊。他并不想每天都做噩梦!
俱驹公子一路上万般纠结,凄凄惨惨戚戚地走了几天,沿路经过的市镇越来越繁华热闹。街上红男绿女,服饰光鲜,面色红~润,店铺林立,虽然他不认得招幡上的汉字,但不妨碍贵族老爷能分辨出里头都是经营什么的。从来没有出过西凉境的俱驹公子看着这一幕幕繁华,耳中听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看着那些容貌秀丽,娇小柔软的少女少妇们将手里的荷包鲜花水果什么的砸到队伍里,听着她们如黄莺般清脆悦耳的笑声,胸中泛起久违激情。
这就是大盛啊,土包子俱驹贵公子羡慕又嫉妒,为什么自家姨妈不是大盛的太后呢?这样他也可以像那些骑在马上的俊朗儿郎一样,身上被砸满香喷喷的荷包香囊,鲜花果子。而不是现在这样,蹲在木囚车里,披头散发,还要躲避偶尔飞过来,专盯着他脑袋砸的鸡蛋石子。
虽然有木栅栏隔着,他依旧脑袋上糊了一层黄白粘腻之物,没出息地嘤嘤嘤哭了起来。
夹道欢迎的民众是被早早收到消息的沿途府衙官员组织过来的,青州一战已经传遍大盛,多年以来,边境时有摩擦,西北各部对大盛来说,就像是讨人厌的蚊蚋,时不时来叮你一下,吸你口血,嗡嗡嗡地烦人恼人却又打不到他们筋骨。这回青州军和黑山军以五万兵马击溃三家十万之众,以少胜多还是大胜,也难怪大盛军民要欢呼雀跃,这种终于一巴掌拍死一大~波蚊子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那辆车子里装的是谁?
听说是西凉带军的大将军呢!
不知道长什么样,听说西凉人长相怪异得很,眼珠子都不是一个色儿。
肯定长得像个怪物!
砸!
到了驿馆,俱驹花颜被人从囚车里推出来,头上身上落满烂菜叶子臭鸡蛋液,气味醉人,神情麻木,心如死灰。
他本以为要身带着臭味熬过一宿,谁知道竟然有青州军士卒抬了大木桶进来,里头倒满了热水,又扔给他一小碟澡豆。久违了的热水浴啊啊啊!!俱驹公子捧着那碟子香喷喷的澡豆,看着热气蒸腾的浴桶,再次没出息地哭了。
这回,他居然觉得,似乎,也许,可能,大盛人还是蛮不错的。
洗澡,洗发,束发,剃须,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俱驹花颜神清气爽地从房里出来,似乎又成了西京无数贵女贵妇们争风吃醋的源头,那个风流倜傥的左敦王。
然后,就被两个衣着玄甲,与青州军装束不同的年轻士兵有礼貌更强势地架走了。
他心头一阵恐慌,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刚刚让他洗涮干净就是要砍他脑袋?!
不要啊!他才二十一岁,还没娶正妃,还有大把大把的光阴没有享受挥霍掉!
无视他的挣扎,两个玄甲士兵将他架到了驿馆最大的院子。
“就是他吗?”明殊迎出来,上下打量面色惊恐,哇哇乱叫的俱驹花颜,“长得好像跟咱们大盛人也差不多嘛。”
“就是他,他可是个贵族。”架着俱驹花颜的一个士兵笑着说,“那些西凉人说,他是西凉穆太后的亲外甥,太后十分喜爱他,也不怎么的,竟然会派他带兵出征,结果落到了咱们手上。”
明殊笑弯了眉:“那可是只大肥羊,可以熬不少油呢。”
“可不是!”
俱驹公子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个迎出来的少年眉目精致秀丽,剑眉杏目,英气勃勃,以阅女无数的左敦王的眼光看,这少年相貌挺女气的,但身上丝毫不见有女儿形态,英气逼人,便是见惯北地健壮粗犷的帅哥,以偏柔弱纤细的身材,这个少年也当得起一个“好男儿”的称呼。
打眼扫过去,院子里七七八八站着好几个装扮相同,高矮不等的青年,俱是五官端正,面容俊朗且身正气清之辈,能挑这么多外形出众且气质不俗的护卫,这位院子里的将军要么身居高位,要么就是个身居高位的颜控。
俱驹花颜还没见着人呢,心中就不觉升起一股如遇知己的惺惺相惜之意。然后他就见到这个笑容温和明亮的少年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天青色的细葛薄棉长衫,窄袖束腰,一头黑发只拿根玉簪挽着,身姿挺拔如松……平常被头盔或纱帽遮住的额头露出来,白~皙光洁,形状优美,当与这院中的美青年们一样,是个……呃,这脸上的面罩为何如此熟悉?
俱驹公子腿一打软,差点跪到地上去。
我滴个娘,为什么会是这个杀神啊!
少年指着他对着杀神不知说了什么,那杀神竟然伸出手在他额角上弹了一记,面罩后发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笑声。
然后,魂飞胆战的俱驹公子被人拖进了屋。
“呜呜,不要杀我啊,我可以叫人送多多的赎金来!”俱驹被扔到冰凉的地上,不抱希望地大喊,反正没人听得懂他在喊什么。
真是心碎。
“真的,有多少?”突如其来的乡音打断了俱驹公子号啕的节奏。这么多日子以来他就像被丢入狼群的小羊羔,任人欺凌,还没人可以倾诉,早就憋疯了。这种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的惊喜让他差点从地上跳起来,扑过去给那人一个大大的热情到极致的拥抱。
好在他这些天吃的少,吃的不好,身虚体弱没有力气没有速度。当他揉揉眼睛看清楚面前的人之后,惊喜就变成了惊怒。
“光明神在上,怎么会是你?达古乌丽,你背叛了西凉!”
海丽手指卷着头发,周身没骨头似地斜倚在椅子上,眼波似水,盈盈注视着俱驹花颜,看得他浑身发冷。
“左敦王,我达古乌丽又不是你西凉的臣民,说什么背不背叛的?就算是穆太后,见着我们摘星楼的楼主,也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的吧。”
摘星楼的势力在西域很大,他们只认钱不认人,只谈利不论理。身为一群唯利是图,心狠手辣的杀手,心里的确不会有什么家国之念。就算这次西凉太后请摘星楼出手,也是拿黄金和战后利益分配为筹码。
就算摘星楼楼主与西凉皇室有关系,就算西凉马上就要被人灭国了,只要没有足够诱~惑的利益,摘星楼也不会出手。
所以俱驹花颜怔了怔,才嗫嗫开口:“那你总归是背叛了摘星楼吧!你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