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明殊四人被顾昀点了去,这几个人中除了哈少良是家生子,全都只愿签活契,也算不得是将军府的人了,所以顾昀启程之日,签了活契的三人没像哈少良那样去内宅里给以前的主子们叩头告别。三个人光溜溜入的府,离开的时候也不过扛个包袱,里头装三套府里赏的衣裤并四十枚大钱。
而顾昀呢?人家来时不过三匹马,走时倒套了三辆车去,全是顾老爷子给他带的,从中山郡特产小吃到木雕小马人偶,从穿的外袍袜子到靴帽手巾,值钱的不多,但难得的是老人家的心意。此外顾家还送了六个仆役沿途好伺候顾昀起居,二男四女,都是姿容端整的顾家家生子,顾昀的亲娘杨氏亲自帮他挑的。
男的倒罢了,这四个姑娘一个个水葱儿似的,身柔腰软,眉目娇妍,俱是杨氏精心挑出来的。顾昀今年已经十七,虽还没定亲,但已经是该知人事的时候了。经过对儿子的旁敲侧击,确认自家这个样貌本事都拔尖儿的宝贝儿竟然还没开过荤,当娘的就有点上火了。
以她对安阳长公主的了解,那么细致的一个人,不可能连这种事也没考虑过。可儿子十七了还没通过人事,别是哪里不行!
男人出什么问题都好办,但“不行”二字可是最要命的。
于是杨氏精挑细选了四个干净丫鬟,妩媚的,清纯的,丰腴的,纤细的,各不相同,想着如此这般总有一款能入了儿子的法眼,最好在路上就让儿子得了趣。这四个姑娘心里也清楚,若能赶在世子成亲前被收了房,这情意资历便是与旁人不同的,虽然是通房丫头,但等世子夫人进了门,自己肚皮争气能生个一儿半女出来,一个姨娘的名分是少不了的。
能在一品侯府里当上有名有分的姨娘那可是她们以往做梦也做不来的美事。这一路上,自然是施展了种种解数往顾昀身旁凑,只盼着郎君偶一瞥自己能得了青眼,做那跃上枝头的凤凰。
赶路既枯躁又无聊的,难得碰上这样的趣事,每日里莺声燕语,不是这个乳燕投林,便是那个迎风垂泪,端的比看大戏还过瘾。这几日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放松下来,明殊甚至拉着性格跳脱的哈少良开了盘口。可惜玄武白虎不是他们一路上的人,陈石是个憨直性子,贵喜又胆子小,开了盘口也没人捧场。二人只得暗锉锉围观,看到底哪位美人姐姐能先得了手。
顾昀在外头行走,都要戴个面罩,所以喜怒情绪不大能让人看得出来。便是他表情再冰冷,那四个被杨氏耳提面命过的也只以为这是世子爷不通人事所以在害羞,平素里也是个冷情性子,并不碍着什么,却不知道顾世子已经快爆发了。
要知道安阳长公主那儿素来规矩大如天,她当年与驸马一见钟情,成亲之后夫妻恩爱之极,曾在一起发过誓愿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顾驸马身边别说什么姬妾,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一个。等顾昀到她身边,她照着当年顾驸马的房里,管得更是紧,但凡有哪个丫头动了歪心思,二话不说便是一顿板子打出去,所以顾昀长到十七岁,连个丫头的小手都没摸过,更别说被安排人帮他通人事了。
杨氏不明究理,还以为是安阳长公主的疏忽,巴巴儿要给儿子安排,这马屁可算是拍到马蹄子上了。非但儿子不领情,后来让安阳长公主知道原委,更是发了一通脾气,连当年送到中山的年礼都减了四成下去。吓得杨氏写信向长公主道歉,更是亲自走了京城一趟,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顾世子大约还顾念着点亲娘的面子,对这四个明摆着想爬床的丫头忍了几天,又让玄武白虎明说暗示了几回,想着等到了京城就把他们送回去。没想到这几个姑娘钻了牛角尖,还就认定了他,非但不收敛,行止逾发胆大起来,彼此间更是争风吃醋,互相使绊子,生怕被人抢到头里去。
车马行至江州时,正是三月春时,江州满城桃花竞发,灼灼其华,铺天盖地的粉色扑入眼帘。明殊四人还没学过骑马,都在车辕上坐着,进了江州之后,四只眼睛都不够看的,只觉行人如织,春水如碧,繁花似锦,江州果然称得上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地方。
顾昀见新来的这四个亲随一副眼睛不够使的样子,便放了他们半日假,许他们上街去逛逛,还给一人发了一钱碎银子花用。
四个人拿着银子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逛街去了。
陈石和贵喜都是苦孩子出身,便是街市上琳琅满目晃花了他们的眼,他们也手里攥着那一钱银子,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而哈少良是家里幼子,打小父母兄长都宠着他,手指缝宽,杂七杂八见什么划拉什么,没多久就把银子花了个干净,还要劳着两位同伴帮他肩扛手提。明殊手里捧着刚出炉的梅花糕,脚步轻快,江米粉混着糖粉蒸出来的糕下窄上宽,做成五瓣梅花状,上头洒着酸甜口的青红丝和梅子干,一口咬下去,软糯清香,里头裹着加了蜜的细豆沙,别提多美味了。
哈少良看着嘴馋,可买了那么老些东西,身上早一个子儿没剩,哪得多余的钱去买糕吃。陈石和贵喜自己都舍不得一个子儿去买大碗茶喝,更不大可能送他糕甜嘴儿,便一个劲粘乎着明殊,非要让他请自己吃糕。
明殊也不理他,嘴里吃着糕,身子左摇右摆,每每在哈少良就要撞着她之前便躲过去,那姿态自然流畅。
出来这么些日子,小明殊显见的长高了一大截子,虽然身材有些细瘦,但手长脚长,这样跟哈少良在路上哄闹着,那身段儿就像根柳条一样,看着说不出的舒服。
陈石和贵喜抱着东西走在他们身后,看着前头不着调的两人在路上哄闹,都不约而同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来。
明殊固然年纪小,活泼好动,那哈家小霸王也是个混不吝的,这哪里像是给人当下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出来娇生惯养的少爷呢。
四人走走停停,眼见着太阳西斜,明殊到底缠不过哈无赖,又摸钱买了一大包吃食分给大家吃。几人高高兴兴往回走,离着所居的驿馆还有半条街的路,就听得耳边铜铃声响,打从街对过走来一人。
那人坐在一匹白马上,却也不是好好儿坐着,而是侧身坐在鞍上,一手擎着只扁银梅花酒壶,一手握缰扶着鞍,半散着发,一身白衣,在马上随着东摇西晃,全身像是没有三两骨头一样。
那马通体雪白,没一根杂毛,体型健硕,鞍辔华贵,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那马也很通灵性,一步一步迈得极是平稳,马颈下系着三枚拳头大的银铃,迈一步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
满大街的人都在看这匹漂亮之极的宝马以及马上这位看起来醉醺醺的骑士。那人信马由缰,一直走到驿馆前,那马停原地,“唏录录”低声嘶鸣,抬起前蹄在地上刨了刨,那人才慢慢直起身,将一直遮在面前的长发向后捋了捋。
“咦,这么快就到了啊!”那人嘴里嘀咕着,想要从马上跳下来,却不想因为喝得太多,身子打晃,一只靴子勾在了马镫上,一个倒栽葱就直楞楞掉了下来。
众人齐齐惊呼。要知道这白马高大,人又是倒栽下来的,这要是磕实了,脑袋就算砸不到腔子里去,那也定要头破血流受个重伤,指不定人都要摔傻了。
这时明殊他们已经快走到驿馆了,正见到人栽下来,时间紧急,也容不得多想,明殊一个箭步冲上前,手里那一大包吃食向后一甩,正落在哈少良怀里,她的手向前一伸一提,已揪住那人的后脖领子,生生将他提在半空。
借着这一提一顿,那人卡在鞍镫里的靴子抽了出来,险而又险重新踏在了青石砖地面上。
“这位小兄弟真是好身手。”那人被明殊救了之后脸上丝毫不见惊惶之色,反而笑吟吟地一把拉住明殊的手腕子,从怀里摸啊摸啊摸出个小盒子来笑着往她怀里塞,“哎哎,来,哥哥请你吃糖。”
明殊忙向后躲,那人的手却像个铁钳子一样,一时竟没挣开。
明殊这才知道,这看起来柔弱的醉汉居然有一身好功夫,就算自己不出手,估计这位也不会真栽下来,指不定还是故意倒栽一下显示身手的呢,倒是自己坏了他的风头。
明殊心里有点窝火,手掌一翻,两根指头已经搭在他脉门上,笑嘻嘻地说:“侥幸侥幸,倒是大叔你没摔到吧。”
被人叫了一声大叔,那人眉毛都竖起来了,缩回拽着明殊的手,两手将额前长发分开,愤愤然向她吼:“什么大叔,公子我今年才二十六!二十六!叫哥哥!”
明殊跟他离得近,这一下险些闹个脸贴脸。她忙向后又退了退,拉远了些才看清此人相貌。
白净面皮,容长脸儿,眉清目秀,这醉汉竟有一张温雅秀致的脸,跟他刚刚的形貌真是半分不搭。
虽他自称年将二十六岁,不过就他这样白净的脸,若是把头发好好束起来,瞧着也就二十出点头。
明殊眨了眨眼,眉毛一挑,嘴里却说:“都二十六了啊,还不是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