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声音突然没了,俱驹花颜看着自己家陌生的姑姑,这一瞬,有点目瞪狗呆。
什么时候,杀人不眨眼的摘星楼楼主可以为他出头了?以前总怕她一言不和就开杀,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姑姑也是很看中他这个亲侄子的!俱驹花颜心头热流涌动,感动的想哭,同时又觉得似乎后背又硬实了点儿。
身后有这座大靠山,他以后在西凉可以纵横上下,谁还能怕了谁啊!
哦,对了,就算以前没这靠山,他在西凉好像也没谁可怕的。
可他姑姑好像并没看到他湿漉漉宛如小狗般的慕孺眼神,直接站起身,拿袖子掸了掸身粘着的枯草根,轻飘飘转过明殊,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
明殊一闪身,再次挡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方才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面上的微笑一敛,摘星楼楼主的眼中掠过一点暴戾的躁意。“我是看你觉得还算合眼缘,才罗哩罗嗦说这么多话。否则,就凭你,也能拦得住我吗?”
明殊沉声道:“我是拦不住你,但我有把握在你带他走之前,先一刀结果了他。”
“哈!”摘星楼楼主长笑一声,“这我还真不信。不过,我们的目标也勉强算得一致。最重要的是,你和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小子还认识。”她歪头想了想,说,“我就当卖他一个面子,不跟你动手。免得我兴起收不住手。”
摘星楼楼主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殊:“你确定要直接杀了他?要知道,他落在我手里,可比直接被杀了要痛苦百倍千倍。”
明殊可不会因为她说这么一句话就信了她。摘星楼楼主可是有名的阴险狠辣,贪婪狡诈。谁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若被她一番假话哄骗,她和师父辛辛苦苦才抓来的蒋惟就白瞎了。
“你与蒋家是合作关系,我凭什么信你?”明殊问道。
“合作?”摘星楼楼主将额前垂落的头发向后捋了捋,冷笑了一声,“我摘星楼从不与人合作。”
“我们只做收钱杀人的买卖,其他的事,我们没兴趣掺和。”她道,“蒋家给我们钱,请我们替他与西凉关说,我们收了钱,已经办好了。他还请我杀了你,出的价码也很令人心动。”她笑了起来,“可惜啊,我现在又觉得那价码开的还不够诚意,所以这笔生意我暂时不想做。原本想着,我的小花花在他手上,万一他不开心了,断他一只手或是一条腿怎么办?所以只好勉为其难帮帮他,他快一点达成心愿,就能早一点把我的小花花还给西凉。”
“不过既然现在我的小花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也就用不着跟那个老头子装了。你说,之前他让我心里那么不痛快,如果我不好好讨回来,岂不是对不起我摘星楼的大好名头?”
摘星楼楼主对她眨了眨眼睛:“要不这样,你让我进去,修理那老头儿半个时辰,之后嘛,如果他还有口气,你就带走,如果没气儿了,你也带走。如何?”
不如何!
不管摘星楼楼主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明殊对她真是半个字也信任不了。
摘星楼楼主见明殊油盐不进,她本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能对她解释说明这么多早已是极限。若不是看她顺眼,她早死了八回十回了。
眼下耐心用罄,摘星楼楼主见她还是不肯让开,也不再废话,白而尖细的手指遥遥伸出,直点明殊的眉心。月光清辉下,修的长长指甲尖,一点幽蓝闪着荧光,扑鼻而来一股幽淡的,略带腥气的香味。
明殊知道那指甲上一定涂着剧毒,也不敢去碰,弯刀一提,正当在眉前。
“叮”的一声脆响,从刀脊传来一股大力,震的明殊手腕发麻。明殊吃了一惊。
之前与摘星楼楼主根本算不得交手,只是你追我逐,更类似被人逗着玩儿。摘星楼楼主一旦认真起来,实力比她原先猜想的还要高出许多来。她的身法飘忽,招式狠辣刁钻,指甲上还藏着毒。像她这样的,除了指甲,说不定衣服上都沾着毒粉。
明殊半点不敢大意,生怕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只是如此一来,未免缩手束脚,处处受制。偏偏这摘星楼楼主像是逗她一样,招招看着凶险无比,但到最后又往往网开一线,让她险而又险地避开去。
短短数次交手,明殊额角鼻尖都是汗。对方这种猫戏老鼠般的作态点燃了她的三昧真火。想来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今天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大开大阖,也不管这女人身上带着多少毒了。
一旦有了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算,就算强大如摘星楼楼主这样的高手也感到压力陡增。
“喂喂,你还玩儿真的啊。”摘星楼楼主柳眉一挑,冷笑道,“还真当我舍不得杀你不成?”
“哼!”明殊刀背与摘星楼楼主拳风一触即分,明殊退后半步,摘星楼楼主飘出去丈许远。
“小丫头,你再这样下去,我也要认真了哟。”摘星楼楼主不怒反笑,轻轻甩了甩拳头,嘿了一声,“劲儿还真挺大的。果然跟传闻差不多。”
明殊额头的细汗在月光照射下闪着微光,站在一旁压根~插不进手去的俱驹花颜急得团团乱转,一会看看好盆友,一会看看狠姑姑。凭心说,他自然是向着明殊,但摘星楼楼主再怎么说也是他亲姑姑,更重要的是,看起来完全是姑姑在压着明殊打,再这么打下去,他在大盛为数不多的好盆友可能就要少一个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大勇气,突然两眼一闭,人就冲了过去,倒把正要再次出手的两人都给吓了一大跳。
“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
俱驹花颜双手一张,挡在明殊身前,对摘星楼楼主说:“姑姑,求您看在我面子上,别跟他计较。”
“为什么?”摘星楼楼主收回手臂,笑吟吟地问侄子。
“他是我的好友,而且救过我的命。”俱驹花颜咽了口唾沫,“而且我还要请他送我去青州。”
“姑姑也可以送你过去。”
“那不一样啊,”俱驹花颜苦口婆心地劝,“现在西凉与大盛势如水火,一切皆因我而起。明将军是大盛有名的将军,又是我的至交好友,由他护送我去青州,与西凉领兵的将军见面,才是最恰当的。也有助于我们两国化解误会,重归于好。”
摘星楼楼主一撇嘴:“他们打他们的就是,你犯的着管吗?何况你怎么知道萧氏就是为了你而举兵进攻大盛?说不准这只是她的一个借口。那女人一向有野心,向南地扩张可是她一辈子的梦想。”
俱驹花颜脸涨通红,沉默了一会昂首说:“我会劝服她的。西凉这些年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人口牛马多了些,再兴兵,对西凉并没有好处。而且我们祖祖辈辈在马背上生活,虽然亲近汉人,学习汉话,也习得不少汉人的治国方法,但我们终究不是像他们一样能困在田地里的。别说现在大盛兵强马壮,就算西凉能攻到大盛的京都去,又能怎样?我们还能抛弃掉祖先的生活方式,去统治这些汉人吗?”
“他们或许没我们能打,但他们人多,骨头也不软。”俱驹花颜认真地对摘星楼楼主说道,“就算我们用铁鞭能统治他们十年,二十年,也绝对没办法统治他们一代人。”
“因为我们是外族。”
摘星楼楼主惊讶地看着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侄子,好像头一天才认识他一样。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说:“行,长大了,也没白在别人的地界待几年,倒会说些道理。”
不再是她以前听说过的,那个不学无术,只好享乐的左敦王。
“不过呢,这些话你自己去对萧氏说去,我又不想南下大盛,做他们的女王。”她侧了侧头,对着俱驹花颜的背后喊道,“喂,小丫头,咱们还要不要再打?”
小,小……丫头?
直到此时,俱驹花颜才反应过来摘星楼楼主口中喊的是什么,他猛地一回头,一双大眼差点瞪出眼眶外,嘴巴大张,能塞下两个鸡蛋。
云霓郡主已经不顾吐槽俱驹花颜的这副蠢样,因为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可是更让她觉得震惊的是,明殊对摘星楼楼主的喊声似乎并无异议,手中的刀连颤都没颤。
“楼主,我虽不是你的对手,但若你要战,那便来战。”
“呵呵,南人一向性子软,骨头酥,不过你倒是个例外。你们大盛的男人,能称的上是真汉子的没有几个,没想到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比绝大多数男人都强的多。若叫他们知道你是个女人,不知要羞煞多少男人。”
明殊面上神情不动,依旧是蓄势待发的应战姿势。
摘星楼楼主却是一吐气,将手一挥:“算了,就当是看在小花花的面子上,我也不跟你这小丫头一般计较。不过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若是答的我满意,我就不难为,蒋惟就由你带走。”
明殊暗暗吐了口气,想不到摘星楼楼主会这么干脆,刚刚还是要搏命的架式,现在尽然就要放手了?
“请问。”
摘星楼楼主眼珠子转了转,对俱驹花颜说:“小花花,带着你的女人,先避一避,我跟她说几句话。”
“姑姑……”俱驹花颜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在咕嘟,一时连云霓不是他的女人这句话都忽略了,揉了揉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您刚刚说什么?你说他是小丫头?”
“是啊,小丫头啊。”摘星楼楼主点了点头。
“女的?怎么可能!”俱驹花颜哈哈干笑了两声,上上下下,看了又看,还是看不出一丝一毫女子的痕迹。
“女的又怎么了?”摘星楼楼主眼睛一瞪,“女子就不能当将军了?就不能名扬天下领着一帮男人打仗了?你别忘了,你们西凉国里,可是一大帮男人都得听一个女人的命令,给她当牛做马呢。”
怎么就成“你们西凉国”了?您也是西凉人啊!
“走!”俱驹花颜还想问,手腕一紧,却是被云霓给拉到一边去了。
“哎,等等,我得把这事儿给弄弄清楚。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兄弟就变成个女人了……”俱驹花颜还在叨叨,被云霓在腰上狠掐了一把。
“走啊,蠢货。”
蠢货俱驹花颜满头雾水地被云霓郡主拉到了旁边的厢房里。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月光如水银泻地,照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摘星楼楼主目光中带着些复杂,深深地看着明殊,过了许久,才问出第一个问题:“你真的是魏冉的女儿吗?”
明殊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说实话,于是她摇了摇头:“不是。”
“那么魏冉是你什么人?”
“传授武功的师父。”
摘星楼楼主点了点头再次陷入沉默。
“您想问我什么?”还是明殊先沉不住气,她觉得此刻的摘星楼楼主跟刚刚交手的那个狂骄傲气的女人好像有些不大一样,可是到底哪里不同,一时又说不出来。
摘星楼楼主眨了眨眼,没有问问题,却是说了句不大相干的话:“我觉得你很面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明殊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看她的表情又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便将脸上的笑容敛去,很认真地回答道:“我在来宣城之前,从未与楼主见过面。”
“嗯,我也这么觉得,毕竟你的年纪在这儿,我也有十多年没有来过中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目光中漾过一缕柔软的光,随即又变成捉摸不定,似嗔似喜的神情。
“好吧,你不是魏冉的女儿,那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