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被她看的一头雾水,连连摇头:“我有什么可以瞒你的?”
明殊心情颇为复杂地将从蒋涵那里得来的情报与师父一起分享:“我不在营中,无颜,叶榛虽然都算得上高手,但他们并无潜行刺杀的经验,而且以他们的身手,想要不惊动旁人自那么高的城墙跃进跃出并不可能。”
魏冉很无辜地看着她:“说实话,这方面的本事,老道也比不上你。”
明殊眉头一锁:“那么问题来了,我不在,你也不在,那个三日之内连下三关的能人究竟是谁?”
是啊,是谁呢?
魏冉干咳了两声,七星阁背倚南华宗,内中高手不少,但行刺一城主将并不是单纯的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事。江湖高手若是缺乏对军营布置反应等方面的经验,就算能得手,也很难在惊动人员之后顺利逃脱人山肉海的夹击。就像个绝顶高手,武林巨擘,若面对的是上千玄甲重骑兵的冲击,也只得一个被践踏成肉饼的下场。
所以这世上做杀手的,可以行刺一般的商贾,官宦,甚世家大户里被保护的少爷老爷,但很难在军营里得手。
若是带兵的将领都是这么好被人行刺得手的,那么国与国之间也用不着兵戎相见,只要派出本国最顶尖的杀手,按着敌国武将的官职高低,一路斩杀过去,敌国无可带兵之将,自可赢得轻轻松松。
明殊在心里理着自己相识的,立场坚定地站在朝廷这方,既有高超武功,又懂排兵布阵,对军营设置烂熟于胸的几个可能人选。最不可能,却又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呼之欲出。
“难不成,是他来了?”明殊且惊且喜,惊远大于喜。
“谁啊?”魏冉继续装傻。
“你说实话,见叶榛时,他到底是怎么与你说的?”明殊一把揪住了师父的衣领子,“这么重要的事,他不可能一点底也不透给你。否则你怎么就能这么放心大胆地到宣城帮我?”依着师父护短又惜命的个性,知道她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行此危险之事,说不得二话不说就先将她打晕了带出宣城再说。
“你你你快放手,成什么样子,我可是你师尊!”魏冉从明殊手里挣扎出来,因为心虚未免有几分色厉内荏,“你是我唯一的小徒儿,为师赶来帮你有何不对?你这样说为师,为师心都要碎了!”说着揉着眼角,假模假式地要哭。
装吧,你就装!明殊看着他,冷冷一笑。
“说,是不是庆平侯也悄悄来了?”
呃……
魏冉一缩脖子,那心虚的样子就是不打自招。
“他疯了吗?!”明殊将手一甩,如困兽一般于房中来回踱步,“他可是云州都督,领青云两地戍守之责。西凉就陈兵于外,他这个主帅悄悄潜回来,万一边境出现什么意外,他,他怎么能承受这样的罪责!”
“徒儿,徒儿,你别急啊,别绕圈子,绕的老道我头晕。”
“师父,你现在就回去,让他快走。”明殊急的额角冒汗,“趁着还无人发觉他的行踪,让他即刻回云州去。我这儿任务虽难,但并不是没有完成之法。而且摘星楼楼主已赶去,她身手极强,顾昀并不是她的对手。此刻离开,也正好避其锋芒。”
“啧啧,顾昀心里有主意的很呐,你让我回去这么说,他就能听进去了?”魏冉摇了摇头说,“再说这样也不错。你与他正好遥相呼应,也不致让蒋家人看出破绽来,更方便你行~事。再说了,两国交兵乃是大事,如今左敦王生死不知,西凉太后等闲也不敢立刻动手。万一他没死,西凉一动手,左敦王就是不死也得死了。这叫投鼠忌器。”
明殊嘴角抽了抽:“这是叶榛对你说的?”
“呃……”魏冉缩了缩脖子,决定讲实话:“是顾昀那小子说的。”
“所以,你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军中了?”
“呵呵,我们俩也就前后脚,前后脚。”
明殊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烦闷的气息压回去。顾昀行为实在是大胆,他单身独骑从云州脱出,赶至潞州,只怕未曾休息,便带着叶榛他们带军推进。他行此事,其后背负的责任和压力太大了。
觑见明殊忽青忽白的脸色,魏冉小心翼翼地说:“那个,你也不用担心云州那边,顾昀说了,云州有昭王,青州有闻帅,军中有窦大人,你不用担心。而且阁主,就是你兄长,已经将靠近青云两州的七星阁好手都调去了军中,出不了乱子。”
事若不关已,自然不需担心。可是顾昀的胆子实在太大。若此事被御史们探到一点风声,能弹劾掉顾昀身上的一层皮。
明殊只觉头大无比,拿指尖按了半天太阳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事已如此,担忧也是无用。为今之计,只能速战速决,快些将蒋惟杀了,返回军中,让顾昀好脱身赶回云州,不叫外人发现端倪。
如今代她身份的是无颜,军中控制者李栩和任其英都是顾昀的心腹,有他们在,顾昀的身份应当暂时还能保密。
可是摘星楼楼主昨日便已启程,她一身武功纵横天下只怕也罕有敌手,有心算无心之下,顾昀会不会有危险?
明殊双眉紧蹙,像被搁在油锅上煎着,感动着顾昀为了她千里奔袭,又恨他不顾大局,不管自身安危,贸贸然闯进局中来。
“那小子对你倒是……”魏冉觑着她的脸色,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清楚,加上见到顾昀时,从他眉梢眼角蕴藏的关切和情意,已经大概猜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然对顾昀有点看不顺眼起来。
自己辛苦养大的宝贝女徒弟,这么快就要被个臭小子拐走了吗?
唉,这心里的酸涩复杂,真是难以为外人道啊!
左思右想,明殊将顾昀赶出了脑海。
“师父,你现在赶回去只怕也来不及了。留下来帮我,今夜就去探蒋府。”
“啊?”魏冉还在伤春悲秋着呢,听着明殊的话,不觉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道一声,“好!”
到了夜里,师徒二人换好夜行衣,带上装备和魏冉这两日调配的药粉,趁着夜色,行如鬼魅般来到了蒋府外。这儿依旧死寂无声,整个大宅子如陷在夜色之中,无灯无亮,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虽然分开了五年,但师徒二人打小培养起来的默契如浑然天成,只是打了个手势,彼此已明白对方的意思。
二人神功运转,身体缩小几分,身形变化,如十一、二岁的童子,行动间更显灵活。摸~到计算好的地方,二人侧耳细听,这面墙之后藏着的暗卫不多,且声息略粗,内力不强,是最好突破的地方。
此时恰一片乌云飘来,将空中皓月严丝合缝地遮了个透彻,原本还略有微光,立刻被浓重如墨的夜色卷入,借着阴影,两条黑影如烟似雾,瞬间消失于原地。
魏冉老于江湖,明殊对蒋府的地形布置有略有成竹,两人东转西绕,避开潜藏的敌人,瞻乎在前,倏忽在后,花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来到蒋宅的中心位置。正是当日明殊被摘星楼楼主试探之处。
“徒儿,他能在这儿?”魏冉打量四周,压低声音对明殊说,“那老鬼奸滑的很,这么明显的地方,他可不会来住。”
明殊瞥他一眼:“师父可曾听过灯下黑?越不可能之处越安全。蒋惟就是想的太多,选择居于此的机会反倒比旁的地方大。”
蒋府前连衙门,守备严谨,内外巡守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旦出了什么事,内城门一关,便可瓮中捉鳖。何况蒋惟现在确定明殊本尊还在前往寿春的路上,无法分身来宣城行刺,他的注意力都转去了前线,估摸着也没心情在宣城玩狡兔三窟的游戏。基于种种,明殊觉得蒋惟十之八~九应该还住在城中的蒋宅。
深入蒋宅内苑,这时才能看到零星的黯淡灯光。明殊倒吸了一口凉气,对魏冉吐了吐舌头。怪不得从外头一点看不到蒋宅的灯光呢,蒋家果然好大手笔。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每处院子都立着竹架,上头向上蒙了丈许的黑布,将院子里的灯光都给遮住了。蒋宅里本就遍植树木,枝叶繁茂,加上黑布一挡,些许光芒不到极高处俯瞰,平常在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此时早已过夜半,许多屋子里透出细微而平缓的呼吸声,但明殊去过的正院的主屋里,窗纸后隐隐透出灯光。一队带甲卫士手执刀剑,默然无声地走过来,寂静的夜晚,只能听到偶尔响起的虫声唧唧和冰冷甲片相碰发出的时而沉闷时而清脆的声响。
明殊身体如一条游鱼,贴着廊柱滑到屋檐处,借着斗拱的阴影藏起了身形。
等到巡视的卫士离开,她看到魏冉已经倒挂在窗前,拿唾沫沾湿手指,在窗户顶端轻轻地撕出个小~洞来。
过了一会,魏冉对她打了个手势,二人悄无声息地滑落到地上。魏冉拿手势告诉她,这屋里没有正主,只有两个守夜的人。明殊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去看看。魏冉于是从怀里摸出一颗黑色的弹丸,手指轻轻一弹,弹丸顺着他先前抠出的小~洞飞了进去,落地无声,爆成一团淡淡的雾气四散开来。
等到又一队巡卫经过,魏冉将手放在门上,内力轻轻一吐,门栓已被从里震断,明殊飞身从门缝里钻进去,手向上一抬,正好将断落的门栓托在手中,然后轻轻地放到地面上。
房中弥漫着淡淡的几不可辨的香气,两个侍女打扮的人一个抱着拂尘靠在房柱旁,一个坐在椅子上趴在了桌上,都睡得极沉。
明殊对魏冉竖起了大拇指。几年未见,师父这手在江湖上为人不耻的穿家越户的手段还是这么娴熟高超,真是完全没有半点当年定北军威名远扬的上将军风采。
魏冉眉梢微抬,点了点头,对自家徒弟的称赞毫无介怀地笑纳了。
二人在房中搜索了一番,才发现这间竟然只是主人的一间书房,别说睡觉的床,连个休息的榻也没有。
屋内靠墙打了一排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放了不知多少本书。蒋惟年少时便有才名,写的一手好文章,先帝也十分喜欢他。那时候蒋惟还是个翩翩美少年,时常被先帝召入宫中让他写诗作赋。有蒋家的世家背景,加上才名卓著,蒋惟才能在不到四十岁时就领了一部尚书职,其后~进入政事堂,成为朝堂上可呼风唤雨的一方霸主。
这一排溜的大书架,倒也颇搭他的风格。
魏冉摸着下巴,对着书架上下端详:“一般来说吧,那些大家族有什么密室密道之类的,都是放在书房,机关就在书架子上。我说小徒弟,咱们要不要试试?”
明殊向后退了退,学着师父的样子摸了摸下巴,然后将人一拽:“得了吧,这房子咱们前后瞧了,就算这后头有密室,也不够一人立着的。万一这上头有什么机关消息呢?还是先找到蒋惟,这是头等要事。”
魏冉嘴里嘀咕着:“反正有密室,里头指不定藏着什么金银珠宝,抓一笔咱们就发了。”
“你又不用当穷道士了,我大哥还养不起你?就算他养不起,我养着你,走啦。”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要给我养老送终!”
“是是是,不但养老送终,还帮你娶个漂漂亮亮的师娘,以后给我生十个八个师弟师妹。”
“哎哟哟,这话说的,怎么这么贴心呐。”
明殊闪到外间,将倚在房柱旁的侍女拖到一旁,手里沾着解药在她鼻子下抹了抹。那侍女过不一会悠悠醒来,眼光迷茫,好半天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