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这么说,是因为当天夜里突然来了一队禁军,连夜将敬国公父子从府里带走,并将国公府各门封闭,限制了府中人员的进出自由。自幼在京中长大,这类的事件不知听过见过几回,世子夫人当时便觉得不妙。只是当时来拿人的禁卫军武将并不肯多说一句话,连她想打点的银钱都拒绝了。世子夫人一介妇人,年纪又轻,并不能扛什么大事,慌乱之下,托了日间采买的管事夹带了几封信,到各家求助打探。
只可惜,信一封也没送出去,带信的管事也不见了踪影,可是偌大的国公府有好几百口子人要吃要喝,只好又另挑了人出去采买。只这回他们身边又跟了几个荷刀着甲凶神恶煞一样的士兵,只得老老实实照着单子往各家相熟的铺子走一圈,下了定单便回了来。
那人是个极机灵了,来向世子夫人回话时,悄悄儿说了声:“夫人,小的经过宜王府那条后街时,见着街上站了不少禁卫。只怕宜王府那边也有不妥了。”
世子夫人头一个反应就是,莫非是宜王要造反,事不密被查,所以牵累到了与宜王府有亲的敬国公府?
但是不能啊,虽则宜王妃是敬国公府里头养大的,但那位怎么着也算阳羡公主的女儿,姓薛不是姓卫。就算宜王有反意,也扯不到卫家来啊?
又一忽尔想到,不对,昨儿可才将敬国公府嫡出的长小姐送到宜王府为妾呢,这怎么说没有亲缘了?
敬国公世子夫人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两晃险些摔倒。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咬着牙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将敬国公父子的下落弄清楚。偌大的家业,没有个男人如何能撑得住?
“二老爷那儿有信儿吗?”世子夫人将希望寄托在已经因为与长房的矛盾而迁出敬国公府的卫二老爷身上,“他在朝中任职,一定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想个法子,一定要联系上二老爷!”
只可惜,任凭敬国公世子夫人想尽了法子,也没办法再与外界联系。整个敬国公府就像一座孤岛,被人隔绝开来。且不提敬国公府上下的惶惶不安。宜王府那边,卫明兰直到第二天近午时,才知道了外头的异变。
“你说什么?”卫明兰怒气冲冲走到屋外。院子里已经站了好几个外院的管事,一齐看着她,脸上是呼之欲出的惶恐惊惧。
“来人,换装,我这就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不行啊,王妃,外头已经被封了,说是奉旨请王妃娘娘静养,哪里都去不得。”外院大管事是宜王留下来看守京中产业的心腹,此时已经知道大事不妙。只是宜王已远赴南诏,临行前与皇帝也相谈甚欢,并没有什么异状。怎么会好端端的就被封了府呢?
这位大管事压根没把事情往宜王妃身上想,还以为是自家王爷哪里出了什么差错被皇帝拿住了。需知自古以来,天家无父子,无兄弟,无亲朋,不犯事还好,若是皇子犯事,又触了帝王忌讳的事,下场比常人还要惨。
一院子的人大约都是这些想的,未免心中惴惴,诚惶诚恐起来。眼下府中最大的主子是宜王妃,她又是太后的亲外孙女儿,皇帝的亲外侄女,府里能倚靠的,也就只有她了。
卫明兰突然想起前天皇后莫名将宝儿留在宫中,且将红袖也留下的事来,心头一悸,四肢的血液都冻结了起来。
“我要进宫去,见皇外祖母,见皇上,见皇后。快,快拿我的凤冠!”
还没等她回身换宫装,就听着一个内监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娘娘还是好好儿在王府里歇着,这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亲下的口谕。”
卫明兰猛地转身,头上的珠翠发出清脆的声音,因为她的动作太过猛烈,有几颗小珠钿从鬓间落下,掉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
“郑公公?”
郑公公是太后长春~宫里的内监,年近五旬,是太后极为看重的心腹。他传出来的口谕断不会有假。
只是,为什么太后和皇后要将宜王府封起来?为什么不许她进宫去见她们?
“郑公公!”卫明兰冲过去,高声尖叫,“到底出了什么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因何要如此对我?”
郑公公手中拂尘一摆,对她笑了笑:“娘娘问老奴,老奴又如何能知道呢?您就当是太后娘娘心疼您,叫您好好养着身体,不要太过操劳吧。至于宜王世子,您放心,如今在昭阳宫里好生养着,份例照着几位小皇子的来,绝短少不了的。”
“郑公公,您对太后说说,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郑公公微微一礼,竟然就这样退了出去,并不肯接她的话。
院中的那些管事看着宜王的妃的眼神都变了。听这位内监的意思,宜王府被封似乎并不是为了宜王?而是因为宜王妃?
可是宜王妃是太后的亲外孙女儿,她能犯什么事儿让太后动这么大的火气,直接将人给圈在宜王府不许外出了呢?
卫明兰怔怔地站在院子里,好半晌才回过神,忙拉着身后站着的绿珠,双目失神:“快,去叫人请唐国夫人来!”
唐国夫人她是请不到的,在宜王府被封府之前,唐国夫人已经被“请”到了后宫,直接被扔进清凉殿关了起来。
清凉殿以前是关押宫中犯错妃嫔之处,偏僻阴冷,也就是俗称的冷宫。唐国夫人身边一个侍婢也没有,一个人被关在破旧的宫室里,窗棂是坏的,茶壶是干的,院子的草长到齐膝深,墙角屋头还有经年的蛛网。她长这么大,哪有经过这些?只是任她叫破了嗓子也没人应她一声,只留她一人提心吊担在冷宫里瑟瑟发抖,涕泗横流,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多年的心魔都窜出来吓唬她了。
直哭了一夜,天色将明时,才将将睡去。
神思恍惚间,突然觉得周身炽~热难耐,眼睛一睁,四周一片火红,焰光耀目,竟是不知何时起了大火,火中还有浓烈的火油味儿。
唐国夫人被吓坏了,正要尖叫,突然又听到一个少女脆生生地在窗外叫:“好热啊,好热啊,母亲,您为何要烧死明珠?明珠不乖吗?明珠不听话吗?我死的好惨啊……”哭声,惨叫声四起,阴森森的直往人耳朵眼里钻。
唐国夫人一时间又想起了在大相国寺曾经听到的那个声音,恍恍惚惚竟真看见一个鬼影儿在自己面前飘,当时吓得跌倒在地,湿~了裙子,连声哭叫着求道:“莫来找我,莫来找我,我将你养了十几年,也算对得起你。便是念在我养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也不该来找我……你放过我们,以后我一定给你好好做场法事,让你投胎转世时再得富贵荣华。这一世,你就且让给明兰吧。”
哭了几声又泼口大骂起来:“若不是我,你早十几年前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哪轮得到此时再来害人?我救了你的命,白养你这十几年,便是要你让出你的富贵又能怎的?你若有怨,当去地下找先帝,他才是害死你爹你~娘你全家的罪魁,与我有什么相干?你这死丫头,养不熟的贱婢,早几年就该送你去与你家里人团聚去了!偏我心软,才多留了你几年!”
“你便来拿了我的命去,我到了下头,与你不死不休!”
到了后头,唐国夫人竟有些疯疯颠颠起来。
骂到口干舌燥,她毫无形象在坐在布满尘土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等她再抬起头来,四周哪里还有什么火苗,哪里还有什么鬼影?依旧是那个破破烂烂的冷宫宫室,依旧是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的地方。唐国夫人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刚刚明明看到了火光,还闻到了火油味儿……
等等,这味儿还在。
她瞳仁收缩,就听门上吱呀一声,一直锁得很紧的门被人从外面打来,两个宫女抬着一把金丝楠福寿松鹤圈椅走进来,第三个宫女铺了锦垫,第四个宫女端了茶盘,另有两个宫人搀着一头银发,贵气逼人的宫装老妇人走了进来。
九凤冠,龙头杖,目光犀利如刃。
比她印象中的那人苍老了许多,却更显得尖锐了。
正是大盛朝的太后。
“太后娘娘……”唐国夫人四肢发软,口中喃喃地叫了出来。
太后冷冷地看着她,只将龙头杖在地上敲了几敲。
“庄氏,你好大的胆子!”
唐国夫人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向着太后这边爬了几步,却被宫人一把拦住。
“太后,太后娘娘,您听妾身说,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太后冷笑了一声,“你刚刚说的,哀家已经全都听清楚了。阳羡当年那么信任你,才将她留下的唯一骨血托付给你。你做了什么?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太后突然扬起龙头杖,狠狠地向着唐国夫人的后背砸去。
那龙头杖是紫叶硬檀所制,坚硬如铁,太后年纪虽大,力气却不小,这一下砸得实实的,当时便将唐国夫人整个人给拍在了地上。
“娘娘,娘娘,妾身冤枉,那一定是有奸人故意设了套!妾身是被人害了的!”唐国夫人被砸这么一下,差点痛晕过去,却也将她从方才那混乱,发狂的状态里砸得清醒过来。
“害你?”太后又扬起了手杖,“哀家自你进来就一直在一旁看着,你倒说说,谁有那个本事能在哀家眼皮子底下设套子害你?我可怜的阳羡,可怜的外孙女儿,竟然生生被你这贱妇害了。哀家恨不能扒你的皮,食你的肉!”
“皇后!是皇后娘娘!”唐国夫人这一瞬间,智商全都收了回来,放声叫道,“她早就想害宜王,便从宜王妃入手,要拉卫家下水,拉宜王下水,她要害皇家子嗣!”
“掌嘴!”
皇后从门后扶着女官的手缓缓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看一个什么草芥臭虫:“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死到临头还敢如此胡言乱语。阳羡姐姐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信了你这么个蛇蝎毒妇。你用亲生女顶替,再将真正的福慧郡主害死,便以为可以天衣无缝了?混淆皇家血脉,骗嫁宜王,瞒天过海,欺君罔上,你所求的是什么?”皇后冷笑起来。
“不过是想求个富贵荣华。天网昭昭,疏而不漏,你就等着看看,卫家是如何因你的一时贪念而全族尽毁的吧。为了你的女儿,你的丈夫,你的三个儿子,你的一切一切,全都会在你眼前成灰。”
皇后这边说,另一边唐国夫人已经被人揪住发髻,左右开弓抽了二十嘴巴,打得她双颊红肿,唇角溢血,话都吐不清了。
“母后,您看接着要怎么处置?”皇后微微弯下腰,问太后。
太后冷冷地看着唐国夫人,过了半晌方道:“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无非是夫君子女。她既然害我失了亲外孙女儿,我就让她亲眼看着她的子女夫婿,她娘家的父兄侄儿是怎么样一个个在她面前掉了脑袋的。”
“让她活着,让她亲眼看,亲眼听,这些她重视的人,全都是因为她一已之念而死,全是她亲手欠下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