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得很好,太医院院使大人正在里头诊脉。”庆平侯看起来对昭王的光临并不怎么欢迎,脸上连点笑模样都没有,“若不是王爷突然跑来,此刻我正在房里盯着。”
昭王对庆平侯的不恭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而是拉着他的手,兴冲冲就往里走:“快快快,快带我过去,问问明殊怎么样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好,最好让他把明殊的内伤也瞧瞧。再过不久说不得就要打那一仗,没了明殊在旁相助,我军可是少了一员神兵勇将呢。”
顾昀凉凉地看着他:“王爷,您到我府上来只是为了看果毅校尉?连姑母都不见了吗?”
“他哪里还能记得起我这个姑母。”安阳长公主带着笑的声音从游廊后传出,话音刚落,她一身素衣,扶着女官的手已经迎上前来。
“哎哟,安阳姑姑,我这不是专程来看您了吗?”被安阳长公主逮个正着,宇文泰悄悄吐了吐舌头,已经抱住长公主的胳膊撒起娇来。
“多大的人了,还像这般小儿女姿态,也不觉得害臊。”安阳长公主虽这么说,却也没将宇文泰的胳膊甩开。
“管我是再大的人,在您面前可不就还是个孩子嘛。”宇文泰笑嘻嘻地拍起姑姑马屁,“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一年年都长大了,怎么姑姑您半点儿也不见变,还是这么年轻貌美啊。以后可不敢跟你出门,给人瞧见了,都照着您的模样给我挑媳妇儿,我这辈子都挑不着了。”
“贫!”安阳长公主拿长长的指甲戳了戳宇文泰的额头。
几人笑着走进了内宅。
在众多皇家宗室里,以前就知道宇文泰的人区区一掌可数,安阳长公主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顾琅冤死,安阳长公主被先帝送到庵中修行,她的行动受到限制,平素什么人都不能见。唯有与她感情不错的叶皇后和当今太后,因念着彼此的情份,加上顾琅与薛靖是同袍之谊,顾琅又是为薛靖而死,时不时买通了看着她的宫人,悄悄儿去庵里陪她说话。
顾家在庆平侯父子死了之后,四分五裂,几乎不剩什么。安阳长公主心伤夫君的死,又兼爱子离散,已经心如死灰,一点求生意志也没有,也不肯与叶氏和太后说话。
为了开解她,叶氏便将自己的幼儿打小被送出去给个道人养的事说了出来。
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抱着哭了一场之后,关系更加亲密。
及至后来风声渐松,先帝又身染重疾,无暇再管女儿的事,叶氏就时不时过来看她,给她带来京中各方的消息。每年道人将宇文泰带回京中看望父母时,叶氏还会将宇文泰带到庵里来看姑姑。
因为宇文泰与顾昀同年,自小也是长得雪白粉~嫩,嘴甜又可爱,安阳长公主将他视为心中慰藉,有一段时间竟然将他当做自己离散的儿子一般看待。直到顾昀进京,上了顾家族谱。不过安阳长公主一直特别疼爱这个一直在外头飘泊的侄儿,平时也难得见一见他,此时他能主动来看她,安阳长公主自是十分开怀。
“前年回京的时候,怎么不到姑姑家来看我?你个小没良心的,若不是为了受伤的下属,姑姑还见不着你了。”安阳长公主见宇文泰一脸猴急想去见人又不好意思离开的样子,掩面挥了挥手,“快滚吧,你们一个两个的,长大了就都不由娘了。”
“娘……”顾昀无奈地叫了她一声。
“得了得了,我这儿又不缺人伺候,你快些带着他去见你那个小弟兄吧。这样抓耳挠腮的样子,叫人见着你们就烦。”安阳长公主将人赶走了,站在那儿又望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公主,路上滑,不如奴婢叫个软舆来。”
“不用了,也不能总在屋子里窝着,这天还不错,就走走吧。”
到了掌灯时分,昭王自庆平侯府匆匆赶回宫。因知道他回来,太子夫妇带着孩子们也一道在昭阳殿正等着他回去。宇文泰喜欢小孩子,太子的一双儿女粉妆玉琢般长得特别可爱。一个还在怀里抱着,一个刚扎着手会摇摇晃晃地走,宇文泰见着两个侄子侄女,眼珠子都放光,抱着就不肯撒手,满殿跑着玩儿。
外头寒风呼啸,殿里温暖如春,笑语欢声,团团坐在一块儿,哪里还是君臣父子,也就跟普通民户里的一家几口,祖孙三代一般无二。
皇帝把嫡长孙抱在怀里,任那小胖子口水滴答地伸着小胖手去揪他的胡子,笑着对昭王说:“你就别让你母后操心,快些定下一个,今年成了亲,明年也能抱一个在手里玩儿了。”
宇文泰一点不在乎:“别人家的小孩子才好玩,自己养孩子,怕头都要大三圈儿。阿爹,您养了那么多孩子,您说是不是?”
皇帝?皇帝能说什么。他不管生不管养,平生心思都在这几个与自己最亲近最看重的孩子身上,宫人们生的那些皇子皇女,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个名字,逢年过节时在他面前露个脸,小孩子长得又快,一段日子不见,都不一定能将人名儿和人一一对上号。
皇帝有点心虚地看了眼皇后,见皇后正逗着怀里的孙女儿玩,像是没注意到刚刚小儿子的话,心里这才踏实了点。
听说昭王回京,宜王极有眼色地过了一日才入宫,见过父皇母后便去昭王在宫中暂住的曦云殿。
“你侄儿生下来时颇为艰难,身子有些娇弱,不然就抱来给阿泰瞧一瞧了。”宜王坐在宇文泰的对面,脸上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淡淡的愁绪,“也不知为何,你这侄儿自他在娘胎里就多磨难,好几回差点儿保不住,你嫂子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药,捱了多少针,临生产时又有些难产,不过总算是祖先护佑,叫他能平安生下来。原本你回来,我该带着你嫂子一并过来,只是她生产时伤了身子,这几个月都只能在床~上躺着,连孩子都没办法自己照顾。”
宇文泰微微一笑:“叫嫂子好好养着身子吧。小侄儿可还好?”
一提起自己的嫡长子,宜王眼睛都亮了几分:“那小子身子是弱些,不过力气可大,吃的也多,两个乳~母喂着都有些吃力。性子也活泛,见着人就笑。”
昭王在云州遇刺的事,皇帝并未宣扬,几个皇子只是知道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具体情况却是不知的。宜王只问了些云州的风土人情,于这事上也没问一句。仿佛昭王数月前闯入宜王府叫他管束宜王妃的事压根没发生过一样,看着兄弟间倒也和乐融融。
“对了,等你们歇几天,不如到我府上来,我府上的梅花园今冬开得十分鲜艳,前些日子我还令人移了些腊梅,那香气鲜浓甜美,当可一品。”
“那时记得把庆平侯也叫来,说起来,我们兄弟也有许久未见过了。”宜王感慨了一声。
“我还记得他帐下有个少年英雄,俊秀风雅,两年没见,现下应该长高了不少吧。当年他来我府中喝酒,可是令我府中不少侍女都心醉神弛,神思不属呢。”宜王哈哈笑着放下了礼物向昭王告辞。
听到宜王提起明殊,宇文泰心中有些不快。总觉着宜王提到他的口气有些微妙。听着像是夸赞,可那里头带着或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不喜和淡淡的轻视。
宇文泰的脸色便有些不善。
宜王是个很敏锐的人,见他提到明殊,昭王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心里还有些疑惑呢。
他得到的消息是,昭王遇刺时,便是明殊那小子以身相代救了他一命,按理说昭王应该是极为重视他才对,怎么自己一提起,这个弟弟的脸色反而不好看了呢?
不过明殊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小小蝼蚁,出身寒门,无亲无故,无非是有把子蛮力,机遇运气比常人都好,才会因缘际会立下大功得了官身。被箭矢穿胸而过居然还能活下来,连宜王都不由不感叹一声此子命大了。
昭王在京中是自己立了府的,因为帝后的宠爱,给他立的王府规格还不低。只是因为儿子远在云州,自小又不在身边,皇后恨不能眼睛一睁就能见着儿子,所以怎么也不肯放宇文泰回府去住,而是在离自己所居的昭阳殿附近,挑了一处给儿子当临时住所。
宇文泰觉得挺满意的。
如果是住在外头,那些怀着各种意图上门拜访的一定会把他烦死。如今到好,他人在内宫,宫门数重,重重有禁军把守,谁有那胆子那能耐能进内宫去跟昭王问声好?
除了自家兄弟出入内宫还有点理由,比如说探望个母后,拜见一下皇后之类的,其他人,呵呵。
不过皇后那边就不比得昭王清闲了。
昭王如今在京中的名声十分响亮。他的封地虽然在贫寒的北疆,但封地是诸皇子中最大的。人家有本事啊,就算是在贫寒的青、云两州,听闻这二年治理得也是井井有条,边境更是守得滴水不漏。每回朝堂上皇帝一提起这个儿子,那得意劲儿就别提了,字字语语的嘚瑟炫耀劲儿都让人觉得牙酸。
帝后对这位昭王的喜爱,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谁家不想交好这位王爷?能干又得宠,最妙的是这位王爷跟太子殿下的感情还很好,是一母同胞的中宫嫡出之子。不管是现在的皇帝还是将来的太子,对他,都不会差。
早两年间皇后办花宴时,各家就已经铆足了劲儿想争一争这昭王妃之位,可是后来昭王殿下急着要前往封地,这婚事一拖再拖便拖到了现在。
这回总是要定了的吧。眼瞅着昭王可就要二十岁了!
不过要令这些夫人们失望的是,皇后那里传出来的消息是昭王现下无意婚姻,且人家要自己个儿挑合意的,便是皇后也做不得他的主。
这消息一传出去,满京城都快炸了。
这位殿下究竟在想什么?居然还要自己挑媳妇儿。哪家闺中千金是能由着您挑的?谁人不是看门第看出身,看品性看名望的。皇后娘娘未免也太纵着这位殿下了。如果殿下看中了一位贱户家的女儿,难不成还会让个贱户出身的做一品亲王妃,让她们以后见着了还得给她行礼?
这可不行,万万不行!
又有那些想起安阳长公主家的嗣子是与昭王一道儿守着北疆的……对啊,庆平侯如今也没成亲呢。
那可是一等侯,不像旁人家,世子夫人得先做个好几十年,熬到一品侯夫人,头发都白尽了。现下只嫁过去就是正经的侯夫人,等都不用等的。
在皇后那儿受挫的便又涌到庆平侯府去,平素门庭冷落的侯府门前,竟也车如水马如龙,分外热闹。安阳长公主开始还能安然待客,来的人多了,问的左右都差不多,一向好静的长公主烦不胜烦,索性将大门一闭,说自己要去给菩萨上香还愿,往宫中的家庙一坐,再不肯出去。
叶皇后与她感情本来就好,此时小姑子上门,自然也欢迎之至,于是借着与安阳长公主一同礼佛的机会,将其后求见的各位命妇的请命牌子全推了,一概不见。
安阳长公主一走,偌大的庆平侯府里便只得庆平侯一个年轻未婚男子在,夫人们自然不好再去串门子,便又推了自己家的丈夫、兄弟、小叔子等等上门去探口风。
武将还好,好歹人家跟云州都督算是同个体系内的,也有话题可谈。那些文臣就难了。庆平侯是武将,以前也没在朝中任过职,他们跟他实在是没有交情,也没有话题,突兀去拜访,连个合适的由头都找不到啊。
至于顾昀这边,简单,甭管文臣武将,到得庆平侯府前都只能吃个闭门羹。
都说了,侯爷挚友要安心调养,这一段时间,侯爷谁都不会见呢。
就是这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