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甫一睁眼,正瞧见顾昀单手揽着明殊,和声细语说着话,眉间舒展,目中含笑,说不出的温情。卫明蕊眼中一亮,挣扎着爬起来,由侍女扶着向前走几步,对着顾昀盈盈下拜:“小女卫氏明蕊,多谢王爷仗义相救。”
顾昀:“……”
明殊:“……”
站在一旁被她忽略的昭王:“……”
顾昀左右看看,指着自己:“我?”
“是啊!”卫明蕊微垂下头,露出雪白的一截脖颈,又向上瞄了他一眼,一脸的含羞带怯,“小女不慎落水,多亏您……”
等等,卫明蕊突然想起来,她落水的时候,眼前的“昭王”分明已经离开,岸边只有“庆平侯”在场,……她左右看看,一眼瞧见了脸黑黑,正由护卫擦拭头发的“庆平侯”。
啊,不是昭王,这太可惜了。昭王权势更盛,容貌更佳。但时至今日,她已经没了初时的雄心壮志,头戴凤冠,母仪天下的梦她也知道那终究也只能是个梦。
罢了……庆平侯也行。总归手掌重兵,又有长公主为母,身份虽比不得昭王,但也不算多差。
她就知道,庆平侯虽然在战场上是杀人如麻的修罗,但真的面前有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落水,他不会视而不见的。
此时又难得靠这么近……
卫明蕊捋了捋鬓边的散发,对着宇文泰又是一礼:“是奴记错了,原是侯爷的功劳。侯爷仗义,救命之恩,卫明蕊绝不敢忘。”
初初听到“卫明蕊”这三个字时,明殊脸上的笑容已收了,见她对顾昀和宇文泰的这番作态更加心里发堵,心生厌恶。这位卫家极受宠爱的嫡小姐,她曾在幼时见过一回,那时便十分瞧不起人,特别是瞧不起无官职在身的三房中人。那时候她与卫明兰不过才八、九岁,卫明蕊跟着她的父亲和继母回乡祭祖,在真定府住过两个月,当时这位卫明蕊就差骑到她头上了。
“哼。”明殊转过身,身子抖了抖。
顾昀本就对卫氏无好感,见卫明蕊前后摆出这样的姿态,再联想当初她进怀远城时在城门前的威风,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想与之纠缠,揽了明殊的身体就说:“明殊在打冷战,我先带他回王府,请个大夫给他瞧一瞧。这儿还有劳您多看看。”
等等,本王也在打冷战啊!本王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救了那么多人,怎么你也不见多关心我一下下啊?
眼见着宇文泰要跟着顾昀走,卫明蕊突然身子一晃,软~绵绵向他倒了过去。
宇文泰面沉如水,理也没理她,闪身让开,竟是任由她面朝着地直直倒下去。
卫明蕊本是打算着自己一晕,宇文泰就要出手相扶,正好彼此可以更亲近,也算有了肌肤之亲,谁知道人家别说伸手来扶,竟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就算地面是柔软的草地,这样砸下去,柔嫩的脸蛋也要有小小的划伤,卫明蕊尖叫了一声,赶在脸部着地之前,将自己的身体扭了扭。脸保住了,手腕却扭到了。痛得她当场哭了起来。
只是此时,再没人顾得上她是敬国公府的嫡小姐,就连原本面子上也对她和气有加的官夫人们也都齐齐扭过头去,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着一样。侍女们过去扶她,被她恨恨地甩开。卫明芳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想了想刚刚堂姐的言辞和举动,突然明白过来。想到刚刚自己巴巴儿跳下水去救她,却反倒差点被她害了性命,卫明芳觉得心像是被油翻过来覆过去地煎了又煎,火烧火燎的痛。这儿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冷着张小~脸,叫了自己的侍女,便要回去。
“妹妹!”眼见着卫明芳也要抛下她,卫明蕊叫道。
“我可没您这样一位好姐姐。”卫明芳头也没回,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抬脚就走了。卫明芳虽是二房的,但自小也是父疼母爱,家里如珍似宝地娇养长大。父亲虽然能力平庸,却也因为早早知道二房不能承爵,得靠他支撑门户,所以十分努力上进,他们二房本就不用依靠长房而活。就因为长房的一个谋算,父母千不舍万不舍,还是让他们将女儿带到遥远的云州来。
就算攀不上这门亲事也没什么,母亲在她临行前便说过,总归算是为卫家尽过一份心力,若真的没有缘分,便回京城来,挑个老实本份的人家嫁了也是享福。
没想到自己不顾性命去救的姐姐,却是这样捅了她一刀,还如此明晃晃的,连点遮掩的心思也不花,眼中完全没她这个妹妹的存在。
你将我当作了什么?
你又将自己当作了什么?
这一刻,卫明芳都觉得自己的姓氏上被蒙了一层灰,擦都擦不亮堂了。
不说这姐妹俩回去之后如何针尖对麦芒,顾昀叫人牵来马,扶着明殊上去。
“你自己能行吗?要不要过来我这边坐?”宇文泰上了另一匹马,有些不放心地对明殊说。
“没事,已经缓过来了,腿也不疼了。”
“我们走吧。”顾昀对着两人点了点头,催动坐骑当先走,宇文泰和明殊并辔而行,两人都有些脱力,心下大石已放,回去的路也就不用赶。
看着忙乱却井然有序的街道,明殊对宇文泰感慨道:“窦大人真能人也,不过这二年的工夫,怀远被他治得井井有条。”
宇文泰满意地点头赞同:“只是此事是因他为夫人庆生而起,怕是现在窦庸心下负疚,太难过了。”
“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我想百姓们也不会埋怨窦大人的。”
“我从府里拨些银钱出去,给这些受伤的人家略做抚~慰。”
明殊点头道:“还要派人手将城中险处排查一番,能修的好好修一修,有险情的,便立个警示,让人暂时先避开。”
“是该如此。”宇文泰点头。
众人一路行走,街道两边花灯未撤,人流却少了许多。明殊与宇文泰正说着话,没来由心头就是一紧,耳中似乎听着了弓弦绷紧的声音。
她向那声音来处回头望去,见是刚经过的一处花楼,二楼的一扇窗户半开着,“嘣!”被灯光映照着,一道寒光冲着宇文泰的后背激射而来。
除了明殊,并未有人发现异样。距离这么近,抽刀已来不及,明殊想也没想,将宇文泰向前一压,自己从马背上跃过去,以身挡住了他。
“噗!”一声闷响,宇文泰只觉后背一重,耳畔传来一声闷~哼,再一回头,正见着明殊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就垂在自己的肩头,双目紧闭,总是向上弯起的唇角流下了刺目的红线。
“明殊!”宇文泰大叫了一声,却听不见背后的丝毫回应。
跟在后面的护卫们听见弓弦响声已经来不及了,等回神时正见到明殊背上插着箭,压在昭王的身上。他们惊呼了一声,一起围过来,将宇文泰和明殊二人都扯离马背,众人团团将二人围起,不敢露出一丝缝隙。
“抓刺客,抓刺客!”凄厉的尖叫在街道上响起,本就寥寥的行人发出慌乱的惊叫声,抱着脑袋满街乱窜。
走在前头的顾昀一勒马缰绳,回身就看见背插箭羽的明殊生死不知地倒在宇文泰的怀里,脑子“嗡”地一声炸开,目光随着众护卫剑指之处,如冰锋一般刺了出去。
“箭是那里射~出来的!”
“将那楼围起来,里头的人一个也别放过。”
“竟然敢在怀远城行刺昭王殿下,何方贼子,胆子竟然这么大!”
“闭嘴!闭嘴!”宇文泰怒吼,“让开点、你们都让开点,快点把明殊抬回去,请最好的大夫来,要快!”
“不能上马,太颠簸,这儿哪有医馆?最近的医馆!”在宇文泰的怒吼声中,两个护卫将人从他怀里扒出来,就手把身边的一间房子的门板给卸了,扔给家主人十两银子,小心翼翼地把明殊俯身放上,两个人抬起就走,努力又快又稳往街上的医馆赶。
刚刚大家看得真切,那箭来得无声无息,就是冲着王爷的背心去的。若不是明殊反应快,和身扑上去拿自己当了盾,现在的王爷已经没了命,他们这些王爷的贴身护卫也别想活着了。明校尉是王爷的福将,也是他们的恩人啊!要是明殊死了,别说王爷受不了,就算是他们这些护卫,心里也要一辈子跨不过那个坎儿去。
过不多时,顾昀带着几名护卫从那小楼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身后的护卫衣服上沾着些许血渍。
“看着他,别让他死了。”顾昀将手里被卸了下巴,松脱了胳膊的男人扔给别人,问明了明殊被抬走的方向,提步便追了过去。
街尾处的一家医馆里,空空荡荡的医馆只有老板一个人在,馆里所有的大夫都跑去河边救治落水的人了。
“你们馆里最好的外伤大夫是哪个?”宇文泰揪住老板的衣襟,双目赤红对他吼。
“付、付、付付郎中,不过他现在不在啊!”老板看到这几个凶神恶煞一样冲进来的人,再看到门板上人事不醒的人后背上插着的那支箭,吓得直打哆嗦。他只是个开医馆的,祖上的医术他没学会几手,给人瞧瞧头疼脑热啥的还行,这么重的箭伤,就算是馆里专治外科的付老先生在也要束手无策……箭没了这么深,人还能活吗!
“大人们,这伤太重了,若是寻常跌打损伤倒还好,可是这……”
“什么还好!”一个护卫也红着眼睛叫,“明校尉是为王爷受的伤,这伤耽搁不得,今儿你救也得救,不能救也得救!若有半点差池,我们昭王府就拆了你的医馆,砸了你的招牌!”
“小五,你冷静点儿!”他身边的一个护卫拉了拉他。
王爷?昭王府?老板看着自己面前表情狰狞的青年,差点晕过去。
“王爷,王爷饶命!”
“揪着他也没用。”顾昀从门外走进来,“我已派人快马去请军中军医,但时间太紧,你们馆里的大夫都在河边是不是?来人,牵了马过来,带着他立刻去河边找,有一个算一个,将大夫给我抓回来。”
“遵命!”
老板被护卫架上了马,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