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市国际机场。
江夏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N市的空气中混杂着深秋的草木味道,夹杂着一旁的尘土气息,还有飞驰而过的汽车尾气,那么令人怀念。一旁的李朝熙耸耸肩膀,说:“I really can’t understand,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这里的空气简直太糟了。”
李朝熙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祖籍在W市,这次跟着江夏一起回国,说话总喜欢夹杂着几句英文。
江夏在他头上敲了个栗暴:“跟你这种香蕉人说不清楚,谁让你死皮赖脸地跟过来的?回你的UK去吧!”
李朝熙一脸的虚心好学:“小夏,什么叫死皮赖脸?”
“就是你的皮是死的,一直赖在你脸上不肯掉下来。”江夏不耐烦地说。
李朝熙拿出了一个本子,念念有词地把字往本子上记。江春在一旁忍不住微微地笑了,低声说:“你就这样诋毁母语的博大精深?”
“哥哥,不用把学中文的指望放在他身上。有一次我冲他笑,他居然对我说你含笑九泉的样子真漂亮!”江夏摊摊手,“就让他当个香蕉人吧。”
“喂,小夏,你在那里轻言细语干什么?为什么不帮我介绍一下你的大哥?”李朝熙见自己被冷落,不由得有点儿不满。
“我的天哪,求求你别说四个字的成语了,饶了我吧!”江夏呻吟着逃到了江春的车里。
“Why not? 我不是在步步登高吗?”李朝熙追了过来,瞪着他那双微微泛着棕色的眼珠,“小夏,你答应要认真考虑我的,我那么爱你,为了你我都去好好学中文了,你不能,不能那什么,否(fou)极什么来着?”
“否(pi)极泰来!”俩兄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
“那明明是否定的否,你们别欺负我中文不好!”李朝熙怀疑地说。
“第一,那是指你倒霉到极点又转运了,你这样用小心我生气;第二,我好心教你,你爱信不信。”江夏转过头,对坐在后座的李朝熙做了个鬼脸。江春一踩油门,Q7的加速度果然不同凡响,瞬间时速一下子就达到80码,后挫力一下子把李朝熙甩在椅背上。
很快,江夏把李朝熙送到了江家的酒店,那是一座三十层高的五星级饭店,在江春力排众议后收购了一栋烂尾楼建造而成。当初这座烂尾楼造到一半矗立在市中心,无人看好,但江家收购以后,恰逢外贸形势一片大好,N市的五星级酒店入住率节节攀高,五星级酒店求大于供,更加上江春的先进的经营理念,使这家酒店迅速地在N市立足并发展良好。
李朝熙十分不情愿地站在酒店大门,不死心地追问:“小夏,你不邀请我去家里拜访一下伯父伯母吗?我们是礼仪之邦,三过家门不进去是不礼貌的。”
江夏愉快地冲他挥挥手,说:“不对,我是礼仪之邦,你不是;我家更不是你家。再见,我有空再来看你。”说着,俩兄妹绝尘而去。
熟悉的不熟悉的景物在车窗外飞速闪过,江夏把脸贴在玻璃上,不时发出一声惊叹。这五年多的日子里,N市的变化日新月异,如果把她现在放在大街上,说不定她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没一会儿,车子就开到了别墅门口,江春没有打开车门,只是静静地把车子停下,静静地看着江夏:“小夏,告诉哥哥,你走了这么久,在心里有没有怪过哥哥?怪我把你留在那个陌生的地方?”
江夏怔了一下,鼻子有点儿发酸,初到异国他乡的彷徨和无助一下子浮上脑海,可是她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如果在国内,她都不知道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于是她缓缓地摇摇头,笑着说:“没有,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如果我留在这里,我们不会那么快乐。”
江春凝视着她,伸手抚了抚她柔软的长发,眼中带笑:“小夏终于长大了。欢迎你回家,江夏。”
江家偌大的别墅终于在今天有了人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家二老没有出去旅游,孙阿姨很久没有动用的厨艺今天又有了用武之地,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菜。椒盐虾蛄、糖醋排骨、葱油青蟹……全部是江夏爱吃的家常菜。
江夏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还不够,还一个劲儿地吮着手指头,孙阿姨高兴地问:“洋鬼子把你饿惨了吧?还是咱们中国好,小夏你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嗯,不走了,我都想死阿姨了,还想死爸爸和妈妈了。”
江爸爸也高兴地说:“当然不走了,再在那里待下去,小夏给我找个洋鬼子当女婿可就惨了。”
江春在一旁笑呵呵地说:“爸,洋鬼子倒是没有,假洋鬼子倒是有一个,都追到这里来了。”
江爸爸咳嗽了一声:“假洋鬼子也不行,小夏可要找个中国人,爸爸还等着小夏给我们养老呢。”说着,他看了看江春,“你也是,都老大不小了,赶紧给我找个好媳妇,爸爸想喝媳妇茶了。”
江春一声不吭,埋首吃饭。
“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花花肠子就是多。”江爸爸开始训话,“总是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告诉你们,没有婚姻,爱情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这帮人,一群狐朋狗友,都老大不小了还不结婚,像什么话。看看你,看看尚可,都一个德行。”
江夏一看势头不妙,忙接过话:“尚大哥现在在干吗啊?我都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江爸爸悻悻地说:“唉,老尚也是,这个小儿子也不像话,和家里怄气,考大学故意考得那么远,工作了又故意不回家跑到一个什么国企,总算现在回自家公司干了,又摊上个怪癖,怎么着也不肯找女朋友结婚——”语声戛然而止,他忽然直勾勾地盯着江夏,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小夏,以前还记得你小的时候不是说要嫁给你尚大哥嘛,会不会是你尚大哥不肯结婚就是在等你啊?”
江夏险些没把饭喷出来,一脸的愕然:“爸爸,你是怎么联想出来的啊?”
江妈妈在一旁连连点头:“我看有可能,像我们小夏这么聪明漂亮可爱又贴心的女孩子现在上哪里找啊,不然我明天就找老尚他们两口子去,问问他们的意思。”
江夏啼笑皆非地想要反驳,江春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好悻悻地把话咽下肚子。
老两口越说越开心,等到吃完饭,已经讨论得好像明天就能把江夏和尚可两个人送到民政局去领结婚证了。
江春悄悄地离席,借口切水果拉着江夏来到屋后的小花园,对江夏说:“你就让他们去热闹吧,他们那几个朋友现在就盼着我们小一辈地赶紧结婚,相亲、逼婚什么的都上了,先顺着他们点儿,过两天我找个远点儿的地方让他们去旅游,就会把这茬儿给忘记了。”
江夏点点头:“尚大哥怎么了?”
江春摇摇头:“弄不清楚。好像是为了一个女孩子搞成这样。听苏苏说,只要那个女孩没结婚,他也不结婚。”
江夏顿时两眼放光:“哇,尚大哥怎么变成情圣了,我最爱情圣了!”
江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改天去看看你尚大哥,要是像爸爸说的那样,你们俩擦出火花,我可就省心了。”
江夏嘟起了嘴:“哥哥你真讨厌,是不是准备把我早些嫁出去,你好娶个嫂子进来!”
江春凝视着她,脸上浮起一个宠溺的笑容:“傻瓜,哥哥答应过你什么你忘记了吗?你的嫂嫂,一定要你先点头了才行。这句话,永远都算数。”
“我就知道,我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江夏调皮地一笑,拉着他高兴地回餐厅去了。
一家人这五年来第一次开开心心地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只是江夏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她看着电视,偶尔用眼角的余光四处打量各个房间,有时候又看看孙阿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开口,她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江春心里明白她想问什么,可他压根不想她问出来,一见她打哈欠,正中下怀:“小夏乘飞机累了,还要倒时差,先去睡吧。”
江妈妈喜滋滋地说:“是啊,小夏快去养足精神,过两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妈妈带你去尚伯伯家。”
江夏吐了吐舌头,跑到自己房间去了。她躺在床上,关了灯,却拉开了窗帘。故乡的月亮分外亮,分外圆,稀稀疏疏的星星散落在天幕,看起来分外亲切。
可能是过了睡眠期,她的身体极度疲劳,大脑皮层却十分兴奋,根本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数了一会儿绵羊,听着楼梯上陆陆续续地响起脚步声,渐渐地,四周静寂无声了。
她屏息听了一会儿,悄悄地下了床,踮起脚下了楼梯,走到了那扇曾经很熟悉的门前,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推了推门。
门没有锁,她侧身进了门,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桂花的香气,令她心里一动。他还住在这里?那怎么以前打电话来他都不来接?今天也没去接机,就连今天晚饭也没回来吃……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点儿气哼哼的。程三柱啊程三柱,什么事情这么要紧,居然都不来欢迎她回国。
她打开了灯,出现在眼前的是空旷旷的床铺和书柜。她惊愕地站在原地,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抽屉也是空的,里面的日记和玻璃瓶已经不见了,只有书桌上孤零零地竖着一个小花瓶,瓶子里插着几枝桂花,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第二天,江夏一觉睡到下午才醒来,一摸肚子,已经咕咕乱叫了。孙阿姨悄悄推门进来看了好几趟,看到她醒了就走了过来,坐在她的床铺边,仔细端详起她来:“小夏还是那么漂亮,想死阿姨了!你们都这么狠心,走了也不知道经常回来看看阿姨。”
江夏心里一动,旁敲侧击问道:“还有谁也走了?到哪里去了?”
孙阿姨伤感地说:“你一声不吭就出了国,小春公司里忙,还三天两头地出国看你,你爸爸妈妈经常出去旅游不着家,这么大的别墅,每天就剩我一个人。”
江夏张了张嘴,一句问话憋在嘴边却问不出来,把脸都憋红了。孙阿姨纳闷地看了看她,摸了摸她的脸,奇怪地问:“小夏怎么了?不舒服吗?阿姨给你倒杯水来。”
江夏摇摇头,夸张地哀叫了一声:“阿姨,我都饿死了,我想念你的小笼包子和生煎锅贴,英国的中国餐馆全是变了味的。”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小懒虫,快起来。”
说着,孙阿姨刚要起身,江夏一把拉住了她,郑重地说:“阿姨,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走了,留在这里陪着爸爸妈妈,陪着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真的。”
孙阿姨顿时红了眼圈,又不好意思地扭过脸去,闷声说:“小夏长大了,会说这么好听哄人的话了。”
江夏不服气地说:“谁说的,我早就长大了。”
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神秘地一笑:“阿姨,过阵子我还要给你一个特别特别大的惊喜!”
惊喜?孙阿姨整个下午都在想会是个什么样的惊喜。
当然,江夏可不知道孙阿姨有多兴奋,她吃完滴着汤汁的小笼包,正回味呢,就被江妈妈生拉硬拽到尚伯伯家去了。
这么多年不见,尚伯伯还是一样的严肃,只是在看到江夏的时候露出了一丝微笑。小时候别人一看到尚伯伯都噤若寒蝉,只有江夏敢爬到他身上乱扯他的衣服。现在也不例外,江夏蹿到他身旁,挽着他的胳膊,乐呵呵地说:“尚伯伯,你怎么看起来又年轻了好几岁,电视里那些影星都比不上你帅。”
一旁的人都笑了起来,江夏转眼一看,尚可正从楼梯上走下来,还是那么帅,和以前相比,更添了几分成熟的男人魅力,她看得直流口水。国外都是清一色的欧式美男,看多了有些审美疲劳,还是中国帅哥比较合口味。
江夏摆了个Pose,冲着他招招手:“尚大哥,看看,谁来了?”
尚可愣了一下,却没有捧场,只是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神情,默默地走到她们旁边,挤出一个笑容,说:“小夏你回来了?哪天我给你接风。”
尚伯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沉声说:“不用哪天了,我看就今天好了。你赶紧给我好好地坐下来,陪小夏说会儿话。”
“今天不行,我约了客户。”尚可的脸色有点儿难看。
“公司缺了你一天不会倒闭,你打个电话,给我推了。”
“爸爸,是你教我男人要以事业为重,还要给下属立好榜样。”尚可忽然有点儿控制不住,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那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今天十万火急地把我叫过来,让我推掉所有的工作,这是为了事业还是为了什么?”
尚伯伯顿时脸色铁青:“你怎么说话的?难道是我让你以后一辈子都一个人过?每天忙这忙那找借口,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
两个妈妈一看情势不对,赶紧上来打圆场。江夏有点儿困惑地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灵机一动:“尚大哥,哪里的客户,我陪你一起去见好了,要知道,现在英语是我的第二母语。”
江妈妈开心地说:“小夏这主意不错,你陪你尚大哥一起去。老尚,你别操心他们小一辈的事儿了,来,我们打圈麻将,让他们自己玩去吧。”
尚可在那里还想反驳,江夏使劲拽着他往外走,低声说:“唉,你就爱和尚伯伯较劲,别硬碰硬啊,要智取,懂吗?”
尚可大步往外走去,靠在门口的墙上,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两口,缓缓地吐了出来。烟雾袅袅中,他英俊的侧脸隐约可见,略带了点儿忧郁,让人移不开眼睛。饶是江夏看了他十多年,也忍不住心里怦怦直跳。到底是哪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会忍心扔下这么一个有魅力的帅哥?
“小夏,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尚可叹了口气说,“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以前我不肯回公司来,他们硬要我来接手,现在我一心扑在公司上,他们硬要我赶紧成家立业。”
“尚大哥你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你不是能言善辩的,怎么现在这么笨嘴拙舌的,和老人家硬碰硬地干什么,哄哄他们呗。”
“怎么没哄,哄不住了才这样,随便抓人给我配对,你说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尚大哥这么英俊潇洒,随便站在那里就会有一堆小姑娘奋不顾身地往前冲。”江夏忽然灵光一现,天马行空地想出了一个主意,“哎,要么这样,我们俩直接配成一对好了,先结个婚,然后你泡你的美女,我泡我的帅哥,各不相干。”
尚可失笑:“这样你哥哥第一个冲过来把我砍了。”
江夏耸耸肩:“那没办法了。走吧,陪你见你那个客户吧,不然到时候尚伯伯发起火来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尚可接手的是上能集团独立核算的进出口子公司,坐落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公司占了顶楼三个楼层,其余下面出租给其他公司。
尚可一进公司,手下的秘书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尚总,您约的律师已经从B市赶过来了,已经在会议室等您。”
尚可看了看时间,皱着眉头说:“是谁去接的?提前到了怎么没有打个电话通知我?”
秘书有点儿紧张,下意识地擦擦额头,说:“陈师傅没接到,他自己打车过来的。”
尚可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大步往会议室走去:“你怎么招待他的?”
秘书有点儿结巴:“他什么也不要,然后……然后就一直站在那里也不说话,我和他聊了两句,就好像我一个人在自说自话,就只好出来了……”
江夏在一旁扑哧一乐:“那不是块木头嘛。”
秘书是个刚从下面调上来的女孩子,被尚可看得浑身发凉,一听到江夏的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尚可好笑地摇摇头,说:“小夏又乱说,去,帮我泡两杯咖啡,让我尝尝你的手艺有没有进展。”
江夏看着他走进会议室,转身问那个可怜的小秘书:“你们尚总总是这么严肃?”
小秘书看着这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子,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唉,你不知道,以前你们尚总是多么风流倜傥、温柔可亲,每天和我一起打电子游戏,输了还会赖皮,要我喂他吃苹果粒。”江夏滔滔不绝地讲尚可的糗事,最后总结一句,“所以说你别怕他,所有的老板都是纸老虎。”
小秘书有点儿崇拜地看着她,偷偷说:“全公司我们最怕尚总皱眉头,其次怕田副总损人。你是尚总的什么人啊,这么厉害。”
江夏不免有点儿飘飘然,得意地说:“我是你们尚总最疼的小妹妹。”
小秘书顿时明白了,自以为然地点点头。看来这位是未来的老板娘,赶紧拍马屁吧。于是她殷勤地拿来各式咖啡,端上热水壶,还一个劲儿地问要不要去买点儿下午茶。
江夏摇摇头,开始打探消息:“你们公司里有没有看到过什么美女接近你们尚总?”
小秘书心里一惊。这个未来的老板娘这么快就开始查岗了?以后会不会很难相处啊?想着想着,她偷偷地抬眼打量了几下,赔笑说:“怎么会,我们尚总向来洁身自好,品行那是一等一的好。”
“这样啊,以前他明明很风流的。”江夏有点儿失望地自言自语,振作了一下精神,又笑嘻嘻地问,“那你们公司里有没有什么帅哥?比如像李易峰那样的?”
小秘书想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
江夏大喜:“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小秘书有点儿窘,这个老板娘真是太奇怪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江小姐,我们公司里面是没有啦,有的话早就被星探相中当明星去了。不过公司里有好几个意大利客户,那个帅啊,我们公司的小姑娘看了都要流……流口水,要么下次这几个客户来的时候我打电话叫你?”
江夏顿时泄了气,意大利帅哥在英国的时候她不知道看了多少。
小秘书一看她的脸色,马上拍了拍脑袋:“我都忘了,那个在会议室的律师看起来又酷又帅。”
江夏来了精神,三下五除二,选了二包速溶咖啡,倒上开水,胡乱搅拌了两下,向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她轻轻地推开,只见夕阳从落地的玻璃窗中直射过来,逆光中,两个男人站在玻璃窗前,隽秀挺拔的背影被晕染出一圈浅浅的金色,仿佛一张美丽的剪影画。
江夏屏息看了一会儿,虽然不忍心破坏眼前这养眼的情景,但还是不得不轻轻咳嗽了一声:“尚大哥,来,尝尝我的手艺。”
话音一落,尚可转过身来,从江夏手中接过咖啡,微笑着说:“小夏真的长大了,肯帮尚大哥泡咖啡了。”
另一个身影微微震动了一下,半晌,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和尚可的温和文雅完全不同,那个身影冷漠而疏离,神色漠然。
良久,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却又略带磁性地响起:“小夏,好久不见。”
江夏怔怔地看着前方,程风行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清晰。棱角分明的脸庞、深邃的双眼、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这五年多的日子里,这张脸总是在不经意中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困惑且不知所措。
现在,他又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呆了片刻,勉强一笑说:“是啊,程三柱,好久不见出息了嘛!”
尚可有点儿惊异地问:“怎么,你们认识?”
江夏点点头,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儿沮丧:“尚大哥,你们谈公事,我先走了。”
程风行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拉住了江夏的手腕,却转头对尚可说:“尚总,那就按照我们刚才说的,从下个星期开始,我借用一下你们的资料室整理一些有用的信息。对这个案件,目前我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希望在案件开始审理之前,我能找到更有价值的信息。”
尚可诧异地看了看他那只拽着江夏的手,指节都有点儿发白。他思忖了片刻,朝着程风行伸出手去:“那好,你是打国际官司的专家,一切就照你说的做,拜托了。”
江夏使劲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恼怒地说:“喂,你干吗?再不放手,我可生气了!”
程风行凝视着江夏,缓缓地松开了手。江夏哼了一声,大步走出了会议室。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里的茫然一闪而过,蓦地,他回过神来,回握住尚可的手,客气地说:“尚总您客气了,我会尽力的。没什么事情我先告辞了。”
说着,他冲着尚可微一颔首,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外已经没有了江夏的身影,程风行微皱着眉,在外面的敞开式办公室兜了一圈,迎面碰上了刚才招待他的那个小秘书。
小秘书热情地说:“程律师,你找什么?我来我来。”
程风行略一迟疑,问:“刚才有没有一个女孩子……”
“哦,你是不是说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嘴角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的、眉毛弯弯长长的、眼睛大大的、个子高高的、穿着一件白色大衣的女孩子?”小秘书一口气说完,心里不免为自己的记忆力沾沾自喜起来。
程风行点点头。
“程律师,这个你问我就对了,我刚才已经打听过了,这个女孩子可是大有来头!丰松餐饮知道吗?上市的餐饮集团,那个周庄、豪生大酒店还有八方城快餐连锁都是他们家的。这个女孩子就是他家的千金,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小秘书滔滔不绝地向他回报着自己刚刚八卦来的情况。
程风行沉声打断了她的话:“她现在到哪里去了?”
小秘书指了指电梯:“她刚才坐电梯下去了。我还纳闷呢,怎么不和我们尚总一起走,照理说应该要一起吃个晚饭培养培养感情啊,虽然他们看起来挺般配,可我们尚总也是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呢!未来的老板娘也要有危机意识嘛,你说对吗程律师……”
程风行正走到电梯边,要按下行的按钮,忽然浑身一僵,慢慢地转过身来,双手紧紧地握在身边,喉咙因为紧张而略带沙哑:“你说什么?”
小秘书吓了一跳,看看四周,又指了指自己:“你说我?我没说什么啊,黄金单身汉?培养感情?危机意识?”
“危机意识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啊?就是未来的老板娘也要有危机意识……”小秘书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差的脸色,声音越来越轻。
良久,程风行松开了紧紧握着的手,手心里全是湿黏的汗渍,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小秘书,说:“上班讲老板八卦是职场大忌。”
小秘书吓了一跳,见程风行冷漠地走进电梯,惊惶地朝四周看看,忽然她紧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远处,江夏在安全楼梯口正得意地看着这边,冲她挤了挤眼。
“你、你,哦江小姐,”小秘书朝她走了几步,有点儿紧张地问,“你刚才不是下去了吗?”
江夏耸耸肩,笑嘻嘻地说:“你们真好骗,尤其是那个程三柱,总上我当哈哈!我就下了一层,然后又走楼梯上来了。对了他都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很着急地要找我?”
尚可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笑着敲了敲她的头:“调皮鬼!”
晚饭很愉快,江夏和尚可一起在上能进出口旁边的一个餐厅里要了个包厢,还叫上了田苏苏。三个人一起吃了一顿精致的本帮菜。江夏和田苏苏向来不对盘,一个自我任性,一个言辞犀利,凑在一起,话说不到三句就吵了起来。
“大小姐莫名其妙失踪了这么久,还回来干吗?直接在英国找个人嫁了得了。”田苏苏一边剥着蟹壳,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苏苏姐你都还没嫁呢,我怎么敢先嫁人啊。”江夏甜甜地说。
“那你干吗呢,不事生产的大小姐?”田苏苏反问。
“哈哈,谁让你是独生女啊,谁让我有哥哥啊,你让你妈妈也赶紧给你生一个吧,哎呀不对,生一个也来不及了。”江夏冲她做了个鬼脸。
“你等着,你这么无法无天,总有一个人来磨你的。”田苏苏悻悻地说。
“苏苏姐,你赶紧谈个恋爱吧,谈个恋爱就不会这么工作狂了。”
“听起来你好像谈过很多次恋爱了?”田苏苏嘲讽说,“来和姐姐说说你的恋爱史。”
“那是,国外好多帅哥追我,我心情好了就和他们玩玩,心情不好了也找他们玩玩,要不是……”江夏忽然住了口。
“要不是什么?”田苏苏敏感地问。
江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嘻嘻一笑:“总之,要是我愿意,浪漫的法国帅哥、深情的意大利帅哥、忠厚的德国帅哥、古板的英国帅哥都随我挑,可惜我只喜欢咱们中国的帅哥,于是就回来了。”
“哦,”田苏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别人叫作万花丛中过,你江大小姐那叫作万叶丛中过。”
江夏冲她吐吐舌头:“那当然,白雪公主多傻啊,我从小的愿望就是拿着我的毒苹果去调戏遍天下的白马王子!”
尚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夏啊小夏,你就耍宝吧。”
“尚大哥,你可算笑了,别老是皱着眉头啦,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忘记了吧。”
尚可看着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小妹妹,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小夏真的长大了,如果不是自己心里早就有了一个人,说不定真的会爱上这个女孩。
吃完晚饭,尚可把江夏送回了江家。离家还有一大段路,江夏就下了车,说要独自一人好好享受一下夜晚的N市。
漫步走在林荫小道上,深秋的夜风徐徐地吹过,两旁的梧桐树叶缓缓地飘下,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片。夏季碧绿的梧桐树叶已经变得枯黄了,叶片已经僵硬发脆,再也没有一点儿弹性,轻轻一碰,就碎成了小片。她仰头望望光秃秃的树干,一种莫名的孤寂忽然袭上心头。
电话铃声猝然响起,江夏一看那号码,懒洋洋地接了起来问:“什么事情啊?”
“小夏,我今天都在酒店里待了一天了,你怎么不来陪陪我,我无聊死了。”李朝熙抱怨说。
“行啊,明天我陪你去四处逛逛,N市很漂亮的,你到时候别目瞪口呆。”
“小夏,在我眼里你是最漂亮的,谁也比不上。”
江夏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哆嗦嗦地说:“你别说了,明天见。”
合上电话,她觉得自己伤春悲秋的心情已经被李朝熙治愈了。抖擞了一下精神,跳起来想去摘头顶那片梧桐树叶,只是她的弹跳力看起来不够,蹦了几下都没有摘到。她不由得恼羞成怒,看看四处没人,轻轻地踹了一下那巨大的树干,对着那片树叶比了一个飞刀的手势。蓦地,她仿佛听到了一声轻笑,于是心虚地又朝四周看看,只见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站着一个身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高大而静默。
江夏一下子高兴起来,双手背在背面,故作慢条斯理地踱了过去,绕着他走了两圈,最后站到他面前,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喂,等我很久了?”
程风行凝视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么久没见我,想我了吧?”她昂起头看着他,得意地说。
程风行犹豫了一下,又缓缓地点了点头。
“走,我们回家去。”江夏开心地拽着他的衣服往小区里走。程风行却站着不动,轻轻地反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怎么?我说你别老是板着一张脸好像冰块一样好不?看到我不高兴吗?来笑一个。”
程风行的嘴角微微上扬:“当然高兴。”
“那怎么不回家?我回来那天看到你不在家……”江夏的语声顿住,那天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是什么心情?她有点儿形容不出来。“总之,你都没有来接机,没有为我洗尘,你要好好向我赔罪。”
程风行郑重地点了点头,江夏看看他,又看看自家的别墅,忽然眼珠一转,神秘地说:“那好,不回家就不回家,我们去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