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男孩和女孩是要分开休息的,醉柔眼睁睁地看着灰衣仆人带着一队男童离开,允儿自然也在行列之中。
允儿不知所措的眼神探过来,醉柔想要上去拉住他,可是心里明白,这地方是由不得他们做主的。醉柔温柔的眼睛望向允儿,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奈中透着坚定。
父亲是驻扎关外的将军,醉柔跟在他身边见他操练兵将指点山河,心思比同龄的孩子要细密些。爹爹教过她,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任何时候,只要性命在,就会有回旋的余地。
这些道理,醉柔虽然不能明白清晰的讲出来,但是已经在心里埋下了。
醉柔被安排在东阁的寝室,正巧与月婵同房。房间中的陈设虽然简单,却也雅致,与往日长居的军营大帐可算天差地别。
折着细光的缎子帷幔,碎花床品,青黄色铜镜,漆木的桌椅摆件,一切提醒着醉柔,她的生活彻彻底底的改变了。
月婵对这些东西倒是比醉柔要感兴趣些,小心翼翼地挨处触摸过来,面上的表情一阵欢喜一阵暗淡。她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穷苦的孩子,别人要你过的好,便是好,别人若是要你苦,也只能忍着。
月婵不识字,也没人教过什么道理,凭着在人世上活了十年的经验,她只学会了认命。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醉柔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如何才能照顾到允儿,只可惜她不是男儿。
不一会儿,东阁妓院里的姐姐就过来了。这姐姐名叫姚儿,身子纤瘦,一阵风儿就能吹倒一样,长相也只算是一般,素色罗裙箍在身上,发髻上插着一柄珠花银簪。
醉柔叫她姚儿姐,姚儿虽然年岁尚轻,身上却完全没有苏妈妈那股子雍容妩媚、举步盈盈的姿态。姚儿是东阁的普通妓女,除了晚上要出去侍奉客人以外,平日里如这种琐事都是要随时候着差遣的。
姚儿带来两套干净的缎子衣裳,吩咐明日去见苏妈妈的时候穿上,又告诉她们当如何洗漱,洗脸、漱口、搭理头发等等。
月婵很认真的一字一句听着,被卖进来之前,叔父就告诉她,凭她的样貌只要听话在青楼应该可以过得很好。自然在穷人家眼中,吃的穿的精致些,就算是好日子了。
醉柔也没有打岔,这些事情她自然都懂。过去不在军营的时候,有达官商贾到府上拜访,也会有下人给她好生收拾。只是父亲每每外出扎营练兵,都喜欢把醉柔带在身边,总说女孩子家要磨砺的硬气点,长大了才不会给人欺负。
想起父亲,醉柔不免有些伤心,而心里更坚定了要照顾好允儿的决心。
对,无论如何。
姚儿将所谓青楼的三六九等详细的讲解一番,最高等的自然是样貌技艺出众,做了红牌身价不菲,平日里琐事都有人照顾着,但始终还是要看人家脸色过活。
中等的就是寻常的妓女小倌,晚上看客人的脸色,平日里还要看着红牌头牌的脸色。
这也算是好的,最低等的便是挂着牌,还要做奴才的奴才,任谁都可以欺负,被欺负了也绝不可能有人为自己出半个头。
这高等的也不是与生俱来的,只要被苏妈妈看重,便会送去醉生阁自家的学堂教琴棋书画各种技艺,要是能有个一技之长便最好不过。而苏妈妈选人,自然是以长相为标准。
允儿自小生活在府邸中,不若她喜欢陪父亲去大漠迎风饮沙。醉柔思量着,允儿人长得漂亮,能被选上去学些书画技艺也不是坏事。再如月婵这样的美貌,自然也在行列之中。
醉柔极少注重自己的样貌,这才转头在铜镜中瞥了一眼,皮肤太粗了,面上青黄一片十分黯淡。若是不比还好,与月婵比起来,自己的脸就好像黄沙捏的。
东阁和西阁本来就彼此不相通,若是不能被选进学堂,醉柔想见到允儿就更难了。
姚儿俯身看着眼前一美一丑的两个女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不过是来完成一件司空见惯的任务而已。姚儿道:“该告诉你们的都说过了,没问题的话,明天我会过来带你们去见苏妈妈。”
月婵转头看了醉柔一眼,她没有问题,却又好像一切一切都是问题。月婵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未来会发生什么,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只是任由他们吩咐着安排着。
醉柔蜡黄的脸上两只不算大的眼睛扑扇着,目光似是真诚地在姚儿身上游来晃去,带着虚伪的笑容,说道:“姚儿姐姐,你真好看。”
谁会想到一个九岁孩子的笑容是虚伪的呢,姚儿被夸的高兴,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却是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是吗?”
醉柔使劲点头,指着姚儿头上的发簪说:“还有这花簪子,姐姐带上很好看呢。”
醉柔现在不会把话说得很漂亮,她只是尽量说些好听的哄姚儿开心,然后她就可以知道或者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军营里,下属有事情求爹爹的时候,都是这样做的。
姚儿现在是真的高兴了,她不过是个中等的妓女,说来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么个行当,自然期望着有一天能爬到更高一些的位置。姚儿谦虚道:“你这丫头好会说话的,不过这醉生阁里比姐姐漂亮的人好多呢,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醉柔依旧闪着眼睛,仰着头目光紧紧落在姚儿的脸上,说道:“不会啊,我从来没见过比姐姐还白的人。”
姚儿嗤笑一声,抬手在醉柔粗乱的头发上抚了一把,声音温和了许多,“你还不懂,姐姐是涂了脂粉,若是你涂了也会这样白净的。”
“真的吗?”醉柔有些惊喜的样子,这脂粉之类的东西,她是真的没有见过了。母亲不施粉黛,将军府上下丫头婆子都是素面朝天,严肃得就像军队一样。
但是醉柔知道,这样东西或许能帮到她。醉柔撩开袖子,褪下藏在手腕里的细细一条金镯子。此物陪着醉柔已经有些年头了,爹爹说她女子阴气太重,身上要有些金质压着。
醉柔虽然不舍得,可这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醉柔把镯子递给姚儿,说道:“我用这个跟姐姐换些脂粉可好?”
那镯子虽然纤细,但在只能戴得起银饰的姚儿眼里,已经是足够贵重了。真金当前,姚儿没有理由拒绝醉柔,确定了镯子的材质,便忙不迭的应承着将镯子收了起来。
这姚儿也算厚道之人,拿来的都是平日里不舍得用的脂粉,反正有了这枚镯子,想换多少都可以。醉柔收了脂粉,连声道着谢,其实她也不太清楚,自己那镯子究竟值多少钱,但为了这些脂粉的意义,还是值了。
姚儿应是觉得醉柔亏大了,占了小孩子的便宜有些过意不去,便抬手除下珠花银簪,只以为醉柔刚才夸她这簪子漂亮,应该是很喜欢才对。姚儿将银簪送给醉柔,便满心欢喜的离开了。
醉柔对着铜镜,用那银簪在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上比量两下,却怎么看都感觉别扭。转过身看着还没回过神来的月婵,醉柔抬手将银簪插在她小小的发髻上,一拍手道:“好看。”
月婵眉头轻锁,对醉柔说道:“你用那样贵重的东西换了这些东西,不后悔吗?”
月婵倒是不会想醉柔为什么有这种贵重的东西,只是金子她连见都没见过,醉柔却这样轻而易举的送了出去,替她感觉有些不值得罢了。
醉柔不想解释那么多,而且她也实在不清楚自己的损失到底有多大。醉柔拉过还有些严肃的月婵,让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里的月婵道:“你看,这样就更漂亮啦。”
月婵抬手在银色的花朵上抚摩着,便听醉柔用不由推脱的口气道:“这就算我给你的见面礼,你要好生保管呢。”
“见面礼”,月婵在心里重复着,穷人家的孩子,哪懂什么见面礼。
醉柔和月婵纷纷换下了身上脏破的衣服,纤薄的缎子贴在身上很舒服。按照姚儿交代的,他们以前的衣物是要丢掉的,醉柔看着换下来的中衣,轻轻咬牙两只手分别拉着一头布料用力撕开。
月婵不懂醉柔在做什么,醉柔抬眼看着她,目光中有些警惕。
而醉柔显然不是喜欢偷偷摸摸做事情的人,她知道这件事情不可以让月婵知道,便大大方方地说道:“月婵,你别看,这是我的宝贝,不可以让人看到哦。”
月婵乖巧,轻轻一笑,便转过身在新换的衣服上摆弄着。
醉柔从原先衣服的夹层中取出一本只有巴掌大小一指厚薄的小册子,小心翼翼地藏在身上。她要保护这样东西,就像要保护允儿一样重要。
第二日一早,醉柔和月婵洗漱装扮过,脂粉贴在脸上虽然不太舒服,但确实令粗糙暗黄的皮肤变得白嫩了。醉柔拜托月婵为自己梳理了头发,看着镜中几乎焕然一新的自己,虽然还是不够漂亮,但好歹是多了几分底气。
什么三六九等,爹爹告诉她,要么平庸,要么就做人上人。